接下來幾天的時光,白熙陽忙極了,從廚房忙到客听,從書房忙到陽台,整天在屋子里轉來轉去,自言自語。時而舉頭望天、時而低頭沉思,總之是沒一刻清閑。她正在動腦筋想她的工作。
當白熙陽頭一天如此表現時,呂大書回家一看就呆了。
「你在做什麼?」他攔住熙陽,打斷她的步伐。
「我正在忙著想我的工作,不要吵我。」
自此呂大書就不敢打擾她了,只是偶爾跟在她身後繞圈子,跟著她或者嘆息一聲,或者甩一甩頭。
第二天,呂大書一下班回家,就坐在客廳拿了一只筆一張紙,計算她出入廚房、陽台、書房、臥房的次數。
直到第七天,呂大書一進門立刻察覺情況有異,熙陽不再團團轉了,他聞見一陣陣的菜香撲鼻而來,還听見了愛妻愉悅的歌聲。他暗叫不妙,腳步緩慢、如臨大敵的跨入餐廳。
餐桌上擺滿豐盛的佳肴,他覺得不好的預感快要實現了;再加上熙陽回眸望見他,綻出那最炫爛的笑容,諸證俱足……
呂大書拍著額頭,苦惱地坐了下來,他咳嗽一聲,小心翼翼地問︰
「你找到工作了,是嗎?」
「是呀!」白熙陽的回答又快又開心。「我們先吃飯吧,待會兒開香檳慶祝的時候再說。」
呂大書驚視餐桌,果然直立著兩瓶香檳。
用完佳肴,飲盡了香檳,白熙陽又將大書珍藏在酒櫃里多年的美酒,取來享用。她喝得醉醺醺,粉臉紅撲撲地,一直笑個不停。一會兒福至心靈地站起來,東倒西歪地跑去開唱盤;一會兒吸起紅唇猛啄大書的臉,像啄木鳥叩叩叩地啄樹木。
呂大書不動聲色由著她狂歡和胡鬧,看她實在醉得不成體統了,才連哄帶騙把她拖到臥房,要她睡覺。但白熙陽哪里肯睡覺呢?她抓住他的領帶,把他的脖子扯下來,雙手環抱住。她嚷叫︰
「等一下,我還不要睡,人家還沒有告訴你我的新工作呀!」
「嗯,趕快說吧!我已經等不及要知道了。」呂大書在她耳邊說。
「是一種十分美麗的行業。」白熙陽的口氣如夢似幻,而她的眼楮朦朧得像西湖氤氳。「我決定要當一個拾荒者!」
「拾荒者?」呂大書一時無法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。「請說白話文。」
白熙陽打了一個酒嗝後,才清晰地解釋︰「就是撿破銅爛鐵的呀!」
「什麼?你要去垃圾堆里撿破銅爛鐵?!」呂大書這一驚可不小。
「是呀。」白熙陽點點頭,天真地說道︰「三毛不是最喜歡到處撿東西嗎?她那好多好多的寶貝,就有一大半是無意間撿回來的。你想想看,三毛穿梭在垃圾堆中,低頭尋尋覓覓,當她又發現一件寶貝時,就驚呼一聲,歡天喜地在風中飛馳,拿回去與荷西分享這份喜悅。哇!這是多麼美的一幅畫!」
呂大書僵住了,並且感到頭皮發麻。
白熙陽卻渾然不覺,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下去︰「拾荒的工作,就像是做一次很隨興、很瀟灑、很短暫的旅行,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方式。何況,新聞上不是有報導過嗎?曾經有拾荒者撿呀撿的,無意間就撿到了一堆鈔票呢!因為可能有人藏私房錢藏到忘了,或是有別的什麼原因,說不定這種事就會被我踫上。
「而且工作時間自由,沒有拘束、沒有壓力,自己當自己的董事長。最棒的一點是,可以穿破破爛爛的衣服走來走去,在衣服上故意補釘補洞,那種寬寬大大的衣服,風吹起來會飄呀飄……嘻嘻,別人看了會很羨慕我,覺得我好有浪漫的流浪氣質喔,然後他們就會偷偷在我背後加以揣測,認定我是一個傳奇女子;到時候,我會成為一個難解的謎,變成家喻戶曉的人物,瞧,多麼詩意又多麼愜意呀!你說,拾荒是不是一種最美麗的職業呢?」
「是呀。」呂大書蹙著眉言不由衷地應。
「那你贊不贊成我去從事這個美麗的行業?」
「你該睡覺了,」呂大書避而不答,快速在她額頭香了一下。「晚安。」
「可是……可是你還沒給我答復呀!」白熙陽不甘地抗拒。
「你如果不趕快睡覺,明天早上一定起不來,而我若是吃不到你做的早餐,那麼你就算違約,就不準去工作。」呂大書半威脅。
「喔,放心,包在我身上!」白熙陽拍拍胸,稱心如意地笑了。「晚安,親愛的大書,我真的好高興我嫁給了你!」
「我也是。」呂大書苦澀地笑道。
白熙陽翻個身,很快地沉沉入睡,望著她甜酣的睡容,呂大書卻失眠一整夜。
他覺得頭痛!
他怎麼能去想象熙陽穿著一身破爛,站在垃圾堆的景象?
這是什麼美麗的行業!哪里有什麼神秘和傳奇!
他的熙陽根本不適合在外闖蕩。也許有一天,她會到一個很美的地方流浪,但那必定是由他帶領她去,那必定要有他陪伴左右,有他呵護照顧。但他要如何拒絕她的天真,撕裂她的幻夢呢?
究竟該如何在她興高采烈、全心期待的時候,板起臉孔來狠心敲醒她?他又如何忍心看她的淚眼,和嘟高的小紅嘴?尤其是她那令人難以招架的纏鬧不休。可是,難道就這麼由她去嗎?她會受傷的,她會遭遇挫敗的;到那時候,熙陽就不再純真,不再童稚,所有在她身上美好的特質,都會漸漸被世故取代。如果真有那麼一天,她就不再能真正的快樂,那麼他也會跟著失去歡顏。
一個世故的人,很難再去尋回一顆溫暖熱忱的心!
呂大書自己就曾經是那樣一個人,一個回顧過去都會感到陌生,感到觸目驚心的人……而是因為對熙陽的愛,他找回了自己。他不願意熙陽去經歷這個過程,而在過程中痛苦迷茫,掙扎蛻變。
記得第一次在人潮中發現熙陽的時候,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那份純粹無染的氣息。她的臉龐像最皎潔的滿月,不曾陰晴圓缺,不曾風霜雨露;但最讓人驚異的是那雙黑眼楮,赤誠坦白,永遠博取人心!
熙陽的眼楮代表她整個人,雖易懂又簡單,卻不能小看,因為她總能不斷地釋放出令人驚喜的人生哲學,那些一般人可能早已知道,卻失去已久的東西。
一直到如今,他已經很習慣他所熟悉的熙陽了,他無法想象也不願意去想象,在她稚女敕的臉上可能增添幾許滄桑或風霜,她只可以有軀殼的老死,卻絕不能有心靈的衰竭。當與熙陽交往的過程中,他就決定把這一份美好保留在他手中,不容許任何的外物來影響改變。
然而今天,他美麗的小妻子竟下定決心要當一個拾荒者。
他為了她的決心煩惱得不能成眠,她卻為了她的拾荒事業夢正香甜。
一定要阻止她!
呂大書默默打定主意。
即使要用極端的手段,也不讓她去當什麼拾荒者!不論她怎樣哭鬧,怎樣講出發瘋發狂的氣話;不論她會如何搗毀家具,砸碎地珍存多年的古物……就算她威脅要自殺,他都不能夠妥協。
清晨一早,白熙陽愉快地遵守約定在廚房忙碌著。
「這麼開心!」呂大書已經起床梳洗好,踏進廚房。
「是呀!跋快來吃早餐,吃完上班嘍!」
「你今天就要上班嗎?」呂大書意識到他得先下手為強。
「不,」白熙陽搖晃腦袋︰「今天我要先做一件流浪裝,明天才正式上班。」
整個早餐時光,呂大書可以說是索然無味,心事重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