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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姝夢 第5頁

作者︰深雪

起初,我們的確很好。就像一對戀愛中的男女,我們盡量投入對方的生活。我與他的同事、家人朋友混熟;而他,亦陪我看看電影與畫展。我知他不喜歡這些活動,但他願意陪伴我,這已叫我很快樂。

但後來,當然就不一樣啦,變得只有我遷就他,他不再遷就我。

我不怪責他,他工作辛苦,下班之後只想以他喜歡的生活方式消磨,于是他會打麻雀、打桌球、看足球比賽、到桑拿浴室。我真的不介意。我介意的是,他因為無法同化我而遷怒于我。

有一次我在閱讀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,我對于當中「永劫回歸」的概念消化不到因而我就在他跟前說起來︰「我看不明白作者的理論,看了五頁,還是不明所以。」

阿光就說︰「你這種人簡直自討苦吃!」

他的表情鄙夷又丑惡。

我非常愕然。我還以為,他會溫柔地把我的書捧到他眼前,努力地為我理解那些不明白之處。我想不到結果只是換來他的嘲笑。

不久之後我生日,你猜他送了什麼給我?一只HelloKitty布偶和一盒金莎朱古力。

我靜默了半分鐘,然後我決定,我要裝出笑臉。

我不忍心令他丟臉,于是,我選擇不去抗拒。當然,我失望極了。原來我在他心目中,只是一名配HelloKitty與金莎朱古力的女孩子。

我很想告訴他我不是,但怎開口?

其實,他無理由不知道的吧。他清楚我平日看什麼書,到哪里看電影。只是,他不認為愛我,就要靠近我的心。

張三李四是這樣對待女朋友,他就有樣學樣了。阿光的姨丈常常毒打他的阿姨,大概阿光認為男人不打女人,那個女人已是撿到寶。

慢慢,我就明白我與阿光的靈魂不會有溝通。

我們是兩種人。我不欣賞他的生活態度、圈子,他又不屑理會我對生活的要求。兩個人走在一起,並沒有互相融合與調和。他是他、我是我。

太奇怪了吧?這個男人有心與我結婚,卻又無心理會我是個怎樣的人。

有一次,我跟看他出席他同事的卡拉OK聚會,我一如平日,都是靜悄悄的。我喝看可樂,望著那數名男同事,然後我猜想,當中可會有任何一人,能與我真正溝通得到。或許,那個戴眼鏡的會欣賞爵士樂的幽怨;而穿粉藍色恤衫的,讀過JamesJoyce的《尤里西斯》;胖胖的那位會不會渴望到南美洲探索古瑪雅文明?或許笑起來便看見爆牙的那名男生是印象派的支持者。

不知道呢!世界上,會否有一個男人,他既愛我,又能與我溝通?

愈想愈不快樂。然後我看見,穿粉藍色恤衫那名男士所帶來的女伴,似乎也不享受是次聚會,她的神情冷冷的、輕蔑的,時不時強顏歡笑。

她看上去很矜貴,衣飾很講究,坐姿斯文優雅像個大家閨秀。她見我瞪看她來看,便朝我輕輕一笑。

我與她交換了微笑。我可以肯定,她與我同樣感到格格不入。

與阿光一起,完全叫我領會到何謂寂寞。心靈不能交流,做任何事也有形無神。

我不快樂,但我亦無勇氣離開。我失去他,便難以再找到另一個願意認真的男朋友。我很明白現在的男人那些只求剎那快樂的品行,他們都不希望結婚。

是我沒用。不滿足、不快樂,但又無資格離開。

那麼,阿光,你為何不自殺身亡,若然你死了,我就可以名正言順擺月兌你。我無能力跟你分手,因為我知道,如果是我離開,我會後悔。但要是你死了!就再沒什麼後悔不後悔。

你肯死,就干淨利落。

我們久不久會租住那些小酒店度周末。阿光愛躺在床上喝啤酒看電視。電視播出歐洲的旅游片段,當中有一幕是街頭藝術家在拉奏小提琴,行人走過時會拋下金錢。看到這里我的心不住地牽動,這情景這氣氛,多麼的浪漫呀!我未到過歐洲,但我向往到不得了。

是在此時,阿光說︰「這些乞丐,我見一個打一個。」

他喝了口啤酒,表情像個流氓。

我的心,瞬即冰寒起來,我完全不能接受這種反應。

一股猛烈的沖動激蕩心間,我相信,我的表情變了,呼吸亦開始不暢順。我很想開口罵他,但一如以往,我開不了口。

我僵硬地躺在他身邊,我的頭仍然枕在他的臂彎中。我的眼眶溫熱了,我忍看快要滴下來的眼淚。

我深呼吸叫自己冷靜。然後,我的視線隨意地落在房間的窗戶之上。頃刻,我涌出了一個念頭︰「為何!你不去跳樓死?」

接下來我的視線放到橫梁之上。我的心又說︰「又或是,吊頸死?」

當眼楮掃向床邊的玻璃杯時,打滾在唇邊的是這一句︰「不如,割脈死吧!」

那是我第一次萌生殺掉阿光的沖動。而自此,如何逼他自殺、如何干掉他這些念頭,無時無刻都在我心中徘徊。

揮之不去。

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……

求求你。

傍我死掉。

明不明白我的難受?

你們會否支持我?

天啊!

那一天當我捧著一本葉慈的詩集來看之時,阿光忽然伸過手來把我的書搶走,他說︰「你不知道我星期三跑馬的嗎?」

我咬住唇,委屈得很。

「看書看書看書!輸了的話由你來賠嗎?」

我走進浴室,對著鏡子掩臉落淚。怎可能,怎可離……

不如在浴白中淹死他。

其實,剛才的時候,我早已經想用枕頭捂死他。

怎可能這個男人會是我的伴侶。

我說過我要殺掉他,我一直想著如何殺掉他。我無時無刻都想高呼狂叫,我無法制止這種既悲哀又殘酷的毀滅能量。

「卡夫卡不是芝士,他是名作家……你只能看懂山水畫,這不代表山水畫才是畫……為什麼一定要有歌詞的歌,你才說不悶……看不懂的東西,不代表不存在,裝模作樣想購物之時,不要只想起深圳……」

阿光阿光我很想很想告訴你。我答應你,在我殺死你之前,我一定一字不漏地告訴你。

今夜,我和阿光又相見。本來我要加班,但因為他說︰「你今晚不出來,便以後不用出來了!」

于是我就鼓著一肚子氣下班。後來我才記起,今日是他媽媽的生日。其實,如果他願意收斂他的惡霸式語氣和態度,往往就能大事化小。我討厭極了他的粗心大意、毫無技巧的相處方式。

謗本,他是個粗人。

阿光媽媽的壽宴設在一家街坊酒樓中,他們全家人的氣質都相像,都是充滿戾氣和粗魯的,阿光已經算是出類拔萃,斯文光鮮的了。我和他們一向沒什麼話題,但無人介意,我這種靜默的個性,向來與人無尤。說真的,他們都對我有好感,因為我看上去是個文靜斯文有禮貌的女孩,從來不曾對他們說不。

飲宴後阿光說想吃糖水,于是我伴他走到相熟的糖水店,每人要了一碗。他說著買樓的事,說了幾個大型屋苑的名字,我听進耳里又記不入腦中。你叫我如何熱衷?半生悠悠長,相對的是這個人……

我不喜歡中式糖水,我一向愛吃西式的。面包布甸、香樓梳乎里、紅酒燴梨子、雪葩……阿光知道我的口味,但除了最初數次約會他願意與我吃西餐之外,這年多兩年的日子,他也沒有與我一起品嘗過。永遠是他想吃什麼,就要我跟著他吃什麼。

我討厭他,討厭他只肯用他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對待我。我的感受嗎?他有體會過我的感受嗎?糖水吃了一半,我就吃不下去。阿光沒問候也沒關心,他胃口很大,把我剩下的一半吃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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