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歲的掉了左手臂,兩歲的沒有雙腿,九個月大的失去所有手指,而且還是兔唇的。
她二十多歲,長相清秀溫文,長長的頭發給縛在腦後,時常淺淺的笑,很有禮貌。
大家都叫她薛花。而她告訴別人,薛花是Shiva,Shiva又即是濕婆天,宇宙間的破壞之神,以最聖美的外表誕生,幻變無盡,然而最終的任務也只是為了摧毀。
那是在鄉村酒吧喝啤酒的夜里,一個男人告訴阿文的。
「是嗎?她的名字有這樣的解釋嗎?」阿文問同伴。
「是呀,是她告訴三號屋那個大學女生,而她又告訴我們。」同伴說。
阿文心想,薛花不獨漂亮,而且,很有點內容。
同伴問阿文︰「覺得薛花漂不漂亮?」
阿文喝上一口啤酒,點頭︰「很喜歡她這類型。」
同伴聳聳肩︰「好像瘦了點。」
阿文喜歡瘦的女人,所以薛花剛剛好。
同伴又說︰「听說,大兒子是她親生的,其余兩個才是領養的。那斷手小孩是她和她的男朋友生的,但男朋友走掉了,留下屋和孩子,于是她把樓下兩層租出去,賺錢帶孩子。」
「很有愛心,對嗎?專門收養有殘缺的。」同伴又加了一句。
這也是對,阿文上次到頂樓交租給薛花時,便看到那三個孩子,斷手斷腳,樣子身體都變形,並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。
想起那一次,薛花還對他的工作很感興趣,問了他有關冰庫的種種。諸如冰庫有多大,一次過可以冰凍多少頭豬和牛,溫度是否難以抵受等等。
阿文詳細的解答了,小心翼翼的,生怕答得不好扣印象分。
阿文很清楚,自己在暗戀這個特別的女房東。
偷偷喜歡一個人的感覺--真的很刺激。對方的一舉一動全部是秘密的享受,那快樂,別人無從分享。
很刺激很刺激。
他愛偷看她走到樓下倒垃圾的身影,她彎下修長的身體來,大小罷好的臀部總正正的對著他。
他愛閑來無事豎起耳朵听她對小孩子說話,說什麼要乖乖的,不要哭,待會有好東西吃。
又很留意薛花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,甚至連薛花買菜的籃子他也不會放過,目光瞄準菜籃的內容。
看見了紅色的肉。
于是,阿文找了個機會,從雪房拿了些好一點的牛筋骨給薛花。
薛花接過牛筋骨,很客氣的謝了謝,說︰「進來坐坐。」
「二仔發燒。」薛花邊洗滌著牛筋骨邊告訴阿文。
「不辛苦嗎?一個人帶三個小孩?」
「辛苦啊,但是我喜歡他們。」
「多難得,很多人接受不了殘缺的兒童。」阿文說。
薛花從廚房中轉過頭來,這樣答了一句︰「殘缺沒有什麼不好呀,殘缺也可以是美麗。」
阿文望了望那躺在沙發上沒有下肢的小男孩,一時間答不上來。
若果薛花認為殘缺真的代表美麗,那麼,要不要好好學習這種審美觀呢?
阿文很努力,不時找點話題藉故走到樓上探望薛花。
譬如說,他有些關于殘疾兒童就學的資料可以提供給薛花,又或者豬骨煲「清保涼」的新烹調法。
每次薛花總是禮貌周到地謝了又謝。
薛花就是太太太客氣了,在她身上,總有一層輕輕軟軟的薄膜膠著,再接近也還是黏黏貼貼。
只是說著冰庫的事,薛花才顯得特別上心。
她會問︰「做屠夫的心態是否很愉快?」
「把豬牛羊的四肢切割下來時心情會如何?」
「有沒有只切下一只腳而保留其余部分讓他生存下去的豬?」
「冰庫內儲了多少只豬手牛腳羊大腿?」
阿文會嘗試詳細地解答,但有些問題,他真的不知如何開口。
于是他反問︰「若果換了是你,每天在冰庫工作,每天都是切牛腳豬手,你會否有特別的心情?」
而薛花答︰「我想,那會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。」
反應直接的他說了︰「不如,我介紹你到冰庫工作。」
薛花則謝了謝,說︰「那又不用,我每天也在斬瓜切菜。」
那又真是,薛花說過後站起來,走到廚房,拿起菜刀凌厲的斬下放在砧板上的豬骨,骨分成了兩截。
兔唇小嬰兒突然哭叫,伸出沒有手指的兩手,在阿文眼前舞動。
「今晚煲豬骨湯,你留下來吃飯好不好?」薛花問他。
他急急從嬰兒那邊把視線轉回廚房去,自然不過的窒了窒,自然不過的應了聲好。
一餐飯,薛花忙著自己吃之余,又要照顧三個小孩。
「你很有愛心,他們比平常的小孩要多許多愛心。」阿文贊道。
薛花笑了笑,把湯喂到沒有左臂的孩子口中,說︰「就是他們這樣子,我才有耐心照顧他們,平常的小孩,我是不會理會的。」
「都是收養的嗎?有人說,大兒子是你親生。」
「收養的。」
阿文放下碗筷,說了句︰「你真是個好女人。」
薛花望了眼阿文,說了聲︰「謝謝。」
大家都說,阿文和薛花很親密。而阿文自己知道,他倆其實只是較要好,距離親密還須努力。
但是阿文已經非常非常喜歡薛花。
已到了這地步︰每天清早起床首先想起的是薛花;然後乘車上班腦袋有空擋的時候是薛花;在冰庫抬豬搬牛掛羊之時當然少不了薛花;而晚上睡覺之前又再想她一會,然後夢中有她溫柔濕潤的吻。
完美的暗戀樂趣。只是有些時候腦袋內掠過她那三名小孩的奇特相,叫阿文快慰的心情打了個突。
他開始覺得,薛花的愛心來源有些出奇。
不是一視同仁的愛,而是,只挑有殘缺的來愛。多奇怪的憐憫心。
一直嘗試不理會這怪異。直至一天,阿文踫上那掉了右臂的男人。
他有薛花家中的鑰匙,直出直入薛花的家。
阿文側著耳,偷听薛花和男人的對話「
--你把那些孩子怎麼了?
--我只想愛得深一些。
--你已經把仔仔變成獨臂人,現在還加多兩個。
--我會很愛很愛他們。
--你變態。
--當初,你就是喜歡我這樣。
--我寧願沒愛過你。
--那你想怎樣?叫我還你手臂?你試回想,那時侯多麼的美,我總是抱著你沒臂的骼膊親了又親……
後來,男人挽著箱東西,拖拖跌跌的離開。忽然,阿文很明白很明白。
那一夜,阿文直截了當這樣問薛花︰「你要我的左臂抑或右臂?」
「怎麼?」薛花笑︰「你轉行賣燒鵝?」
「別裝了。」阿文堅定的望向她︰「我知你只喜歡殘缺的東西。」
薛花收斂起剛才綻放的笑容,慢慢說︰「愛上了我?」
阿文抱了抱手臂,「可不可以?」他問。
薛花趨前一步,溫柔地說︰「愛上我非同小可。」
阿文抬起眼來,眼神不是不興奮。
薛花嘆了口氣,對他說︰「左臂。」
「好!左臂!」阿文歡天喜地地在空中轉了個圈,接著跑了出去。
左臂。只要一條左臂便能換取她的感情。只要一條左臂。阿文暗掂,這個他付得起。
但如何把這條左臂獻給深愛的人?刀割?斧斬?電鋸?
想了很久以後,他跑到冰庫。對了,先讓手臂凍僵然後斬下來,可免除痛苦。
冰庫溫度在攝氏零下二十度左右。平時阿文內進要穿著特別保溫衣服。今次,他在那套物制工衣上,剪掉了左邊衣袖。
左臂,她要求一只左臂,正如平常女孩要求一朵玫瑰那樣。
阿文覺得很有面子,被一直暗戀著的人接納。
但冰庫,真的很凍很凍,而那套工衣,給剪掉惡劣袖之後,便不再保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