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沒有赴約的星期天晚上,梓心怎麼也睡不著。
男孩子在梓心爽約的翌日,走到大排檔找梓心問她原因,她推說她不舒服,言談間對他也很冷淡,加上那時候非常忙碌,很自然地便把他打發走。
男孩子自此沒有再出現了。
啊,被拒絕了,心里不好受,又不是沒有女朋友,干嗎要受氣……
這便是梓心在十七歲時的愛情故事。她喜歡了一個她認為高攀不起的男孩子。後來梓心替姑媽工作的期限完畢,轉到傳呼台做了一陣子,又在商營機構當過中文電腦程序員,晚上則到夜校進修。輾輾轉轉換了幾份工作後,生活逐漸安定。
二十三歲,她的樣子依樣清純,但比同齡的女孩子多了一份沉靜深邃的氣質。和一些男孩子約會時,對方通常都能輕易察覺她的深沉,每當男孩子感到不安而提出疑問的時候,梓心總會想起滴血的那一段。
是的,她自小已不是心靈簡單的女子。
在一個傍晚,梓心往大學上她的專業會計校外課程時,在紅磚石階上遇上那個牛腩河男孩。他成熟了、外形世故了,穿著西裝的他,從她身邊擦肩而過。
她比他站高了一級,她轉身回望。
他沒把她認出,像一陣風那樣直往下走。
已經不再高不可攀了,梓心想道,她甚至比他站得還要高。
下回再遇見他的話,好不好打招呼?
啊!或許吧,視乎心情而定。
梓心咬著指頭,或許,好好部署一個新的開始,在充滿信心的今天,手指滴下來的血,再沒有叫她罪疚的余地。
第八章10001的1
那堵在廳中的牆,被畫得五顏六色。
密密的花斑的,全是大約五寸長的「l」字。阿拉伯數目字中的「1」。
尖尖與阿德是屋主,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已有兩年。
原是尖尖想出來的主意︰「掛念我的時候便往牆上畫吧。」她把一支粉彩筆遞給阿德。
阿德笑,望著白牆上孤零零的「1」字,粉紅色的。
尖尖與阿德的工作時間不吻合。尖尖是牛仔褲店的售貨員,朝十一晚八,不須要加班。阿德是酒吧的伴奏樂師,晚七朝三。每晚四時左右回家後,阿德也會盡快休息,六小時之後他便要醒來,與準備上班的尖尖說一陣子的話。
雖然是一起居住,獨自一人的時間卻多著。
是同住半年後的事吧,尖尖在一個下班日來的晚上,吃過買回家的飯盒後,看了一會兒電視,然後百無聊賴,盯著白牆發呆。
搬來之初,他倆合共花了兩天時間粉飾屋內所有的牆。尖尖記得,那是很好玩的兩天,兩人齊心合力裝修新居。
但望牆的夜委實太多,完美的白牆不再令尖尖心情愉快。她伏在椅背上,嘆了口悶氣。
忽然,她想到,在牆上畫點東西,心情便頃刻興奮起來。她蹲到士多房的角落尋找佷兒兩個月前遺留在她家的粉彩筆。
她打開盒蓋,拿了一支粉紅色的。舉筆望看白牆,努力地想,究竟要畫些什麼。
畫一個心可好?似乎太肉麻。畫阿德的樣子?她卻毫無繪畫天分。
最後,她在白牆上中央偏右的位置,筆直地,由上至下畫了一條線。五寸長的粉紅色線。
「1。」尖尖呢喃。這個「1」宇,她知道,代表了她對阿德的一次思念。
她合上眼楮,為自己對他的掛念而感動。
自此,在難以相見的日子,牆上的直線,隨著戀人的牽掛,一天一天地增加,繽紛的,隨意的,布滿原本白白的牆。
在這項活動高峰期間,尖尖與阿德合力搜羅不同的顏料,務求令他倆對對方的思念更獨特更考究。
在假期一致的日子,兩小口子擁抱著欣賞那堵牆,一邊東拉西扯,就是最佳的享受。
兩年後的今天,牆上大概有超過一萬個掛念,雜亂而斑斕,像一張充滿藝術味的牆紙。
今夜又是尖尖一個人。她剛洗完頭,泡了一個杯面,又炒了一碟菜心。
她吃了一條菜,吸了一口杯面內的味精湯,雙眼斜斜盯看牆。
大前天,前天與昨天,她也沒有朝牆上畫,提不起興致。
為什麼會提不起興致呢?她問自己。她想了想,會不會是因為她不再掛念阿德?
有這個可能。做面膜時腦海是空空一片,誰也沒叫她想起。
冰涼的滋養素敷在臉上,心情松弛下來,思想也就海闊天空了。
腦海掠過了如紗的繼雲,連綿的雪山山峰,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,漫山遍野的翠綠松柏。尖尖睜開眼楮,感覺奇怪,怎麼,景象像是外國攝制的旅游節目。
奇怪歸奇怪,然而她向往。
她告訴阿德︰「去旅行好不好?」
阿德瞄了她一眼︰「好,去哪里?」
她卻答不上來。她懷疑其實自己並不太想去旅行。
說得實在一點,尖尖並不了解自己的心情。她只知道,她除了對在牆上畫「1」字的活動失去興趣外,也覺得五百尺的居住環境太擠迫,尤其是半夜阿德爬到床上來之後,總把她擠醒。
從前她可以轉身擁抱阿德然後再去睡,現在她卻要眼睜睜地清醒半小時或以上。
獨自擁有的夜變得祥和,飯盒也好杯面也好,尖尖不再介意。沒有阿德的時光,似乎不再寂寞。
起初尖尖很為獨立了的情緒而高興,吊在心頭的鉛減輕了,人也自然地清醒起來,看電視看得更投人,砌拼圖能夠更快完成。只是,這樣的心情持續下去後,她隱約地知道,事情不太妥當。
獨個兒的心情遠比與阿德一起時愉快。尖尖懊惱地望看阿德在蓮蓬頭下淋浴的動作,試圖了解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,令她不再如從前般喜歡他。
他依舊是沒肥沒瘦,對她也溫柔如昔,性格也是一貫的隨和友善。
尖尖不是寄望伴侶能賺大錢的女人,只要阿德能夠負擔屋租,她一定不會有怨言。
她真的不知道,何以阿德維持原狀,但自己的心情卻不再一樣。
許多個晚上,尖尖都在思想離開阿德的可能性,渴望一飛沖天,愈遠愈好。
一天,阿德問她︰「我看不見牆上有你新畫的掛念符號。」
尖尖抱看膝看電視,不知怎樣回答。
阿德看著她的眼楮,也就哀傷起來。他走進房間,拿來廣告彩筆,在調色碟內蘸上紅色,大大力地往牆上掃上一條粗粗的直線。這個「1」字,比其他的同伴要巨型一倍。
「我代你畫,我知道你時常掛念我的。」阿德對看牆說。
尖尖垂下頭來,不敢看也不敢說話。
阿德更使勁地繼續往牆上畫,紅色、紫色、黑色。
藍色……
他畫著的時候,雙眉緊扣。
尖尖流下淚來。她知道她非走不可。
這局面完全對阿德不公平,他沒變,她卻變了。
很多時候感情出現問題,不一定因為有第三者,彼此相安無事,也可以處死一段感情。
尖尖依然喜歡阿德,只是,潛意識里,她希望離開。
她決定到歐洲一趟,花盡這數年的積蓄也在所不計。
或許,生命中總有些奇怪的驅使,因著那聲音,你會實行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以求某些轉變,你甚至不清楚渴望轉變背後的動力是什麼,你感受到的,就只有轉變的渴望。
一個新環境,一種新生活。
提看行李離開與阿德共同生活了兩年的家,尖尖轉頭,依依地望著那堵牆,心情復雜而難受。
假如她留下的話,便可擁有愛惜自己的人。但留下來,她知道,她一世也會不甘心。
在歐洲的日子一共半年,她走過德國、意大利、法國、瑞士、比利時、芬蘭、荷蘭,住平價的旅店,打黑市工。其實,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何在,只知道,來了不會後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