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把臉孔湊近,說︰「是的,我就是你心中的那個。」
阿夜凝視男人的眼楮,剎那間流下了淚。Marc。
他把酒遞到她手里,一杯又一杯,喝得不省人事。她悄悄地落淚,倒在一個自稱是Marc的男人懷內,想念真正的Marc。多麼想念他的胸膛他的臂膀,多麼想被他擁在懷里,想著想著,當男人把唇湊上來時,她沒有反抗,順著他,萬事依他,就如她一向對待Marc那樣。
後來,也就忘了,是歡天喜地還是身不由己,她與他到了酒店,干了那回事。
依稀記得只是不斷地哭,不斷呢喃著Marc的名字。然後在淚水中睡去,早上天剛亮,男人離開,臨行前把一千塊塞進她的手里。
她望著那一千塊,在那半夢半醒頭痛欲裂的一剎,沒有嬲怒也不覺得難過,只感到根奇怪。怎麼,他會給自己錢。
後來她明白,他把她當成妓女。但為什麼要把她當成妓女?就把她視作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不好嗎?別人說的一夜也不錯吧,為何那樣偏激,當成妓女?
然而貨真價實,那一千塊是握在手里。
她想了很久,真的想了很久!恐怕有一整天一整夜。她想,一男一女踫上,有那上的渴望,然而便止于,再沒有其他感情。若那男人把她當作萍水相逢的女人,充塞著某種巧合性,你遇上我我遇上你,可能會因著浪漫化了的假象,因而產生不必要的感情,從而惹上不必要的後果。所以,在這個層面來說,徹徹底底把自己看成一個妓女,更是干淨便利整齊。
忽然的,她找到了接近Marc的世界的渠道,她要把自己變成不會動情的人,麻木地生活,然後才有資格了解他--
第二十四個男人,她知道她快要成功了。她不喜歡她的每一個客人,她做不到敬業樂業,然而不喜歡也逼著自己去做,為求了解那深愛的人的麻木。
--為什麼明明是手牽手笑著的,明明見他歡天喜地開開心心,他卻由始至終否認他有愛過,而且還把生命了結?
為什麼?
完事後,這名客人怪責阿夜心不在焉,不給她小費。她才不介意,只想看回家之後手握Marc留給她的遺物,然後把感受記在日記簿內,好好與他傾訴一番。
他不愛她也不要緊,他從沒愛過她不要緊,她依然愛他便足夠了。
B
雅慧花了兩個月才找到阿夜的住址,然後又花了兩個月考慮與她見面的可能性,想至容顏憔悴之後,最終還是決定與她見一見面。
雖然雅慧不會願意承認,但阿夜的確是個特別的女子,特別不在于她的樣子、性格,而是她的身份,她是Marc一生中所選擇的第二個女人,與雅慧分開後的唯一一個。
雅慧討厭阿夜,縱然不認識她,也非常討厭她,真心真意地討厭她。
雅慧曾經以為,Marc不可能離開她,她以為,他很快便會抵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,誰知,他一轉頭便與另外一個女子走在一起。
八年,由十八歲至廿六歲,人生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段落,她就是那個陪伴他走過這八年的人,一直盡忠職守不離不棄,她深知自己的重要性。
而且,Marc曾經向她求婚,這真是雅慧值得驕傲的事。若真的結了婚,便輪不到那個叫阿夜的女子了。
所以,是自己放棄了Marc,Marc由始至終也沒有拋下她的意思,雅慧自豪地想,怎麼說,自己也是個贏家。
就抱著個「我是個贏家」的心情去見那個輸家女人好了,那個女人真沒用哩,毀掉了身邊男人的性命。
車子在般含道停下,她沿著大廈的門牌尋找,看更為她開了門,升降機把她載到十二樓。這真是個奇妙的過程,笑容滿面地尋找她的情敵。
開門把她迎進的是天宙,雅慧當下便想,真不愧是個差勁的女人,Marc才去世不到一年,已經和別的男人同居了。
「我找阿夜。」雅慧說。
天宙問︰「阿夜的同學?」
本來打算回答「阿夜中學的師姐」又或「阿夜的表姐」諸如此類,最後還是說了「我是Marc的未婚妻。」
天宙定一定神,然後招呼她坐下來,往廚房拿了罐可樂給她。
「不介意我到處看看?」接過可樂之後她問。
天宙想了一會,說︰「廳中各處一眼已經看完,阿夜的房間要等她回來才可以內進,」他停了停,嬉皮笑臉起來︰「但我的房間你可以隨便參觀。」
雅慧喝了口可樂,斜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子,發覺他有很好看的下顎線條,微方,很有男子氣概。
「就等阿夜回來吧。」她說。
天宙抓了抓頭。「你隨便坐好了,洗手間在右邊,廚房在左邊,我正在趕寫論文,不能招呼你。」
雅慧微笑,她對天宙很有好感。她瞪瞪眼然後坐到沙發內,隨手翻起一本時裝雜志,神態適意。
天宙走進自己的房間,關上門,心想,真是的,Marc的性格已經古怪,誰料自稱Marc未婚妻的女人看上去也不好惹。但Marc有未婚妻的嗎?阿夜從來沒有提起過。
大約半小時後,阿夜回來。初時看到雅慧,還以為天宙交了女朋友。
雅慧對阿夜說︰「我是雅慧。」
原以為阿夜會有些特別的反應,然而她卻只是溜了溜眼珠,顯然Marc在生之時沒有提及雅慧的名字。
雅慧有點失望,但還是說下去︰「我是Marc的未婚妻。」
當下,阿夜怔了怔,捧著書站在雅慧跟前,眼睜睜地望向她。
雅慧也當然不會放過打量阿夜的機會。也不是太漂亮啊,單眼皮的,臉形和鼻子尚算生得好,但皮膚那樣黝黑,就算身形再好,頭發再長再亮也補償不了啊!
以上就是雅慧對阿夜的評價。
而阿夜,倒沒有在心里比較什麼,太突如其來了,只覺面前這比自己小巧的女子眼神炯炯,縱然五官秀雅,但神態殊不友善。
阿夜只會怯怯地問︰「什麼事?」
雅慧疊起雙手,說︰「只想見一見你。」
阿夜咬了咬牙,盡量裝出輕松的樣子。「從前也听Marc說過他之前有位女朋友,但就是沒有提過未婚妻……」
雅慧一听,一顆心實實在在地沉了下來,也就老實不客氣地說︰「我與他一起八年,你與他才九個月,他沒有必要告訴你這麼多。」
阿夜放下書本,搖了搖頭。「我與Marc一起雖然只有九個月,但他給了我許多難忘的回憶。」她不明白,為什麼面前的女子語帶挑釁,既然如此,也不妨多說兩句。
雅慧反應敏捷地不甘不弱︰「是你害死了他。」
阿夜的目光頃刻哀傷起來。「請你不要這樣說……」
「所以你心虛,沒去參加他的喪禮。」雅慧向前踏上一步。
阿夜搖頭。「不是的……那段期間我進了醫院……」
此時,天宙從房間走出來,看到如此局面,便站到阿夜身旁,說了句︰「別過分。」
這句說話是沖著雅慧說的。她攤攤手,轉身開門離開,臨行前轉頭,她說︰「你搶走了我的男人。然而你也同樣得不到他。」
門關掉。阿夜虛月兌地坐到沙發上,雙手掩臉。
「不要理會她。」天宙安慰她。
阿夜飲泣起來。「她說得對,是我害死Marc。他和她一起八年也相安無事,但與我才九個月便自殺。」
天宙不知說什麼才好,只能實實在在地擁抱她。他不清楚Marc與阿夜之間發生過什麼事,但他可以肯定,他認識的阿夜是單純無辜的,任何壞心眼的事也不會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