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看了這些東西,余下的晚上我們便口沫橫飛地說了半晚,用來談話的話題,也就很充足了。
安樂地睡了一覺,醒來後我們去了Museed'Orsay,他乖巧地陪我逛了半天。午後,我提議去羅丹博物館,他開始臉有難色。
我便笑了︰「我們分頭行事吧!勉強無幸福。」
他立刻一臉興奮︰「感激女皇皇恩浩蕩!」
我們在公園內吃了美味的鵝肝醬面包,然後他送我到羅丹博物館,一路上都有說有笑,直至在目的地附近,給我看到一張海報,上面用很大的字寫著︰Sabrina。
Sake也看到。我看見他故意裝作看不見的樣子。
我們都不動聲色。在博物館門前,他與我吻別。
本來還是微笑著的我,一轉身步進博物館內,立刻收起掛著的笑容。
Sabrina,那是張怎樣的海報?
我買了入場票,開始在羅丹那些雕塑中兜兜轉轉。我看得很急很快,沒有心思細看。渴望了那麼久才有機會看到的藝術品,卻因為一個英文名字,搗亂了我所有的心情。
突然間我決定,不如走出去把海報看個究竟。決定了之後,我急步跑出街外去。
Sabrina。黑底白字的海報印著,這是一出舞台劇。從前柯德莉夏萍也有一出叫Sabrina的戲,可會是同一出?
我沒有再進入博物館,我坐在外面的長凳上,眼巴巴地瞪著那張海報。當鴿子飛近我腳邊時,我起腳踢過去。我心情不好。
三小時後,他回來接我。他路經那張海報時,依然裝作看不見。「雕塑品好看嗎?」他問。
「不好看。」我晦氣地說。明知這是幼稚的行為,但我就是想用這種態度對待他。
他沒說什麼,然後我說累要回酒店,他卻說不如找間餐廳坐下來。
我一直僵著臉,不苟言笑,他卻一臉和顏悅色,居然還說起笑話來。我是否太多疑了?也太善妒了吧!他答應要重新開始,我為什麼不好好地制造相處愉快的機會?
想著想著,我泛起了笑容,Sake看見我笑,他似乎也就心寬了。
我告訴自己,放下一切妒忘,他愛著的,是我。
無驚無險,我們又過了一天。
在假期的第四天,我們去了跳蚤市場,我買了一條手工很精巧的刺繡披肩,所以開心得很。然後我們商量晚上的節目,我提議去看一場法國電影。
Sake也說好,然後我們買票去,繼而去吃一個輕巧的晚餐。
就在晚餐時,Sake開始說不舒服。
我很慌張︰「你沒大礙吧?」
他護著肚子。「大概是腸胃不適。」
「我們回酒店好了。」我說。
「不不不,既然買了戲票,你去看戲好了,我一個人回酒店可以的了。」
一番掙持後,我讓他回酒店去。而我自己則依他所說,獨自去看電影。
與巴黎人一起看法國電影,起初覺得很有風味,後來就變得不是味兒了,我的法文沒有我想像中的好。
也掛念起Sake來,不知他的肚子好了沒有??于是就在戲播到一半的時候,我從戲院走出來。在街外買了朱古力薄餅,我邊吃邊行,巴黎晚上很熱鬧,我決定徒步行一個地鐵車站的路程然後再搭地鐵回酒店。
路邊的巨型廣告柱上,我再看見Sabrina的海報,一路上滿滿地張貼著,似乎上演的地點就在附近的樣子。薄餅的朱古力味比我想像中要濃很多,我咳了兩聲。
而就在我垂頭倚著廣告柱咳嗽時,我看到一件熟悉的大衣在我眼前掠過,連忙抬眼一看,那居然是Sake。
他不是該留在酒店的嗎?他在這里干嗎?
我朝他走出來的方向一望,那邊有張大大的廣告牌,寫著Sabrina。我明白了,那就是上演這出舞台劇的場地。
Sake去看過。
他是臨時決定去看,抑或……
心里禁不住涌起了一陣納悶。
我故意在街上繞多兩個圈才回去。酒店房間內,他穿著浴袍躺在床中央看電視。「回來了嗎?電影好看嗎?」
「嗯,不過因為我的法文不夠好,看不完一整場。你呢?你休息夠了嗎?」
「睡了兩小時,好得多了。」他說的時候一臉自然。
我的心一涼,他說謊。
「你沒出去吧,外面很冷喲。」我要證實他真是在說謊。
「沒有。肚子不舒暢,出去干什麼。」
我皺起眉頭。
「你去洗個澡,然後我們抱著聊天。」他說。
我應了一聲,走進浴室。他究竟在干什麼?
我開了水喉,用水潑了潑臉,還是決定出去問他。我站到他面前,說︰「為什麼你要欺騙我?」
他不肯承認︰「你說什麼?」
「你去看了那出《Sabrina》。」
他沒作聲,望著我。
他不狡辯,我反而冷靜下來。「我看到你在那個舞台劇表演場地附近走過。但你又不認曾經外出。」
「是的,我去看了。」他承認。
「好不好看?」我問。
「不好看,」他說。「不是我要的Sabrina。」
我怔怔地看著他,他卻是一貫平靜的表情。
「我不相信你在這兒可以看到你的前妻。」我說,坐到沙發上,剎那間,有點天旋地轉。
「所以我說不好看。」他再說一遍。
我咬了咬牙。「想不到她跟到巴黎來了。」我抬起頭來。「你與她曾經在這兒留下過很美好的片段吧!」
「我與她在這個城市度蜜月。」
我仰臉嘆了口氣。我抓住我左邊胸膛,它在痛。
「你說過我們要重新開始。」我望著他。
他卻由始至終沒望過我。
「我正在努力。」他說。
「可有成績?」我問。
他老實說出來。「很困難。」
我雙手掩住臉,怎會如此的?
「阿彗,對不起。既然是你先把事情說起來,我也不怕告訴你,我仍然是愛著她的。昨天我在街上看見她的名字,一整夜滿腦子都是她。我相信,今生今世,我也不可能忘記她。我答應過你的事,對不起,恕我難做到。」
他終于望向我了,在肯定了Sabrina是永遠不可被取替之後,他才肯望過來。我的心很痛很痛。「你有沒有愛過我?」忍不住,我還是問了。
他想了想。「我不知道。」
我抱住自己,我是自取其辱。
「對不起,阿彗,我曾經以為我下半生可以就此與你一起。我真的真心以為過。」
我點頭,我是明白的。大概,我是明白的。
忽然,我冷笑起來。「愛得這樣深,真辛苦了你。」
他沒回應。
「與鬼魂談戀愛的男人,我還是頭一回踫見。」
他依然沒說話。
「你這算是什麼?她可能已轉世投胎做人了!她有她新的生命新的緣分!她已與你無關了!」「對不起。」他只是這一句。
由始至終,也是我在沙發上他在床上。這一次,他沒有安慰我,沒有挽留我,他要我走。
這是我最後的問題︰「你對我說過的所有承諾,所有充滿愛意的話,根本不是與我說的。」
他沒作聲。那,即是我說對了。
我打開房門,往走廊走去。
巴黎,是他與她度蜜月的地方。他們愛得很深很深,這個城市,每一方寸也充滿著他與她的愛意。
所以,我討厭這城市。討厭得要死。
我跑到大街上。「討厭!討厭!」我叫我跺地,身邊擦過的人卑視地朝我望過來。
對面街有電話亭,我要提早返回香港。我致電航空公司,確定明天的航班。
然後,突然的,我想听听簡文瀚的聲音,我知道他會安慰我。無論發生什麼事,他都會站在我這邊,我是知道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