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點頭︰「那麼我們要支持他!」
「對!投他神聖的一票!」
于是,在往後的日子,每當我經過簡文瀚的競選海報時,都不其然生出一份親切感,仿佛已經很熟悉這個人了。
純美術這一科,每逢星期三才上課,而在星期二的早上,即上課的前一天,我踫上簡文瀚。
那是早上九時十五分左右,我正在學校餐廳中吃著豬仔包。
一如往常,我在巴士站外的面包店買了一個豬仔包,把它帶回學校的餐廳,自己倒一杯開水,坐下來便吃。對啊,我的早餐就是豬仔包與白開水。
我身邊的學生都在吃著餐廳供應的早餐,早餐A、早餐B、早餐C、早餐D、早餐E、早餐F。六款早餐任由他們選擇,而且每一款都看似很美味。
當中最好味的大概是早餐B,是沙爹牛肉公仔面,另加煎雙蛋與腸仔,再配一杯熱飲……唔,多吸引人啊,看到那些食物,嗅到那陣香氣,肚子不由得更餓,更想吃了。
但我每天都只吃一個豬仔包。因為,早餐太貴,我不舍得買。
要十六塊半呢!一個豬仔包只要兩塊錢。
唯有坐在他們旁邊看著他們吃好了。
有一天,畢業後總有一天,我會找到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,然後天天吃豐富的早餐。
當然也要吃美味的午餐與晚餐啊,更當然要買漂亮的衣服,也要搬出來住。將來,生活會過得很好。
現在我有兩份補習,剛剛足夠我的日常開支和來年的書簿雜費,但我還要給父母家用錢,所以日子一定要過得很節儉。
就在我吃著豬仔包的時候,簡文瀚在餐廳出現,他要了一個早餐A。早餐A是一份牛排另加煎雙蛋。
他坐在我對面台的位子上,他望了望我,笑了笑。我也同樣客氣地微笑,然後低頭吃完我的豬仔包。
我喝完那杯開水,抹了抹嘴,便站起來上課去。沒有再望他。
本來想告訴珀月簡文瀚今天早上吃了一個早餐A,但突然間卻又不想說出來。我怕我會說得太酸溜溜,令珀月覺得太不好意思,而堅持明天早上請我吃早餐。
我在午飯時候看見珀月,她與一個很干淨斯文的男孩子一起買午飯。
她看見我,歡天喜地的叫喚我︰「阿彗!」
「午飯了!」我說,毫不客氣地打量她身邊的男孩子。
「介紹你認識,這是Daniel。」
英文名叫Daniel的男孩子和善地伸手與我一握。他有很順眼的笑容,兼且有種有錢男孩子的氣質。
我向珀月眨眼,她卻把臉拉長下來。
「Daniel是我的同系同學,他念的中學就是我們學校街尾那間男校。」
「是嗎?怎麼沒見過你?」我說。
「我長得普通嘛。」他自然地說。
「不!我覺得你英俊極了!」
我說罷,他便不好意思起來。
一頓午飯,我們三個人都有說有笑。這個Daniel給我的感覺很好,是那種很有分寸,很有教養的男孩子,他坐在珀月旁邊,仿佛與她已成了一對。
稍後他離座替我們倒茶。
我對珀月說︰「很好嘛。」
她裝作不明白。「什麼很好?」
「氣質很好。」
「別瞎猜。」珀月說︰「人家的哥哥與父親都是醫生,他家里有點錢,很多女孩子喜歡的。」
「你的家境也不錯嘛。」我說。
「總之就不是他。」
Daniel把茶捧回來,他一坐下,不知怎地,便讓人覺得他與珀月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。
太相襯了。
我的眼神大概有點太過分,珀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。
我吐了吐舌頭,繼續享用我面前全餐廳最便宜的麻婆豆腐飯。對啊,最便宜,但也很好味。
翌日,我在上課前又再踫上簡文瀚,這次是在巴士站,我剛買了個豬仔包,站得直直地等巴士。他就在人堆中不遠處,他看到我,我又看到他,但是大家都沒有打招呼。
上了巴士後,我坐到上層前排的位置,而他大概是坐在下層吧,我不清楚。
我利用二十分鐘的巴士路程看完九時四十分要上的課的筆記,還不時望望車窗外的半山景致,心情很好。基本上,自入了大學以來,我的心情一直也很好,有什麼比能夠好好地把握自己的生活更令人快樂?
能夠入讀大學,使我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信心。
下車後,我如常地到餐廳吃我的豬仔包和喝餐廳供應的清水。而簡文瀚也走了進來,他今天要了一個早餐F。是雞肉三文治加什果沙律。
他望了我兩眼,我也望了望他,我們都沒有什麼笑容。
到下午上純美術課時,他沒有坐到我身邊。基本上,我與他不相熟。
教授說是時候要我們準備做第一份功課了,題目是自選一位印象派畫家,研究他對後世的影響。
我立刻決定了要選Renoir,我喜歡他。
下課後,我歡天喜地的走到圖書館搜集資料。圖書館內有很多漂亮的大大的Renoir畫冊,他畫的女人都是肥肥的,有福氣的,甜美的,膚色如珍珠,眼神溫柔,動作活潑。
我坐在地上,翻著畫冊開心地看。
突然,我跟前站著一個人,我抬頭,是簡文瀚。
「你選了Renoir?」他問我。
「是的,我喜歡他畫的女人。」我說。
「都是肥女人啊!」他很驚奇,眼神流露出對我的審美觀不敢苟同。
「我就是喜歡他能夠從肥女人中演繹出大家都渴望擁有的富貴和安逸。」我頓了頓,又說︰「LaDolceVita,甜美生活嘛。」
他點點頭,我想他大概不知道吧。
「那麼你選誰?」我問。
「梵高。」他有點不好意思,「我只知道梵高。」
「梵高也不算是印象派,他是較後期的了。」我望著梵高那一列畫冊說。
「你很熟悉印象派?」他捧起一本梵高的畫冊。
「是啊!最多商業印刷品樂于復制。我其實不大喜歡這一派的畫,那些風景畫嘛……有點悶。我喜歡超現實主義的東西,例如Dali的Time,我小時候一看便喜歡。」
「Time?」他也似乎很感興趣。「是那個溶掉了的鐘嗎?」
「對啊!」他居然也知道。
「我也很喜歡的!因為我討厭被時間所限,溶掉了時間,人便能活在無限中。」
我想了想,大致上同意他的說話。
簡文瀚好像還想發表些什麼意見,但我要趕往下一節課,于是我捧起我挑選了的畫冊,對他說︰「我要上課了。」
「上什麼課?」
「經濟理論。」
「很悶嘛,依書直說。」
「我也覺得很悶。不過我是從來不走堂的。」說完後我便捧著書走到樓下去。
後來我才記起,我忘了和他說再見。這是很不應該的一回事,任何關系都要有始有終,那一聲再見,要說得很漂亮。
我望著樓梯,聳了聳肩。下次吧,會再有機會說再見的。
黃昏時分,我告訴珀月在圖書館發生的事,詳細地為她娓娓道來。「原來他喜歡Dali的Time。」珀月眨了眨眼,沒有作聲。
「我忘記了問他為什麼會修讀這一科。」
「他必然是個特別的人。」珀月若有所思。
「你被他吸引了。」我望著她說。
「大概全校有半數女生都會被他吸引。」
我不置可否。「那個Daniel不可以嗎?」
「對他沒感覺啊。」
「你真奇怪,這麼好的男孩子你居然可以沒感覺。」
「我是喜歡那些有抱負的男性。」珀月的眼楮露出一絲迷戀。
「我才不信你,你的擇偶條件每個月變一次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