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誰膩煩你?」她立即抬眼,見到他的笑,才知給他捉弄了,雙頰的酡紅頓時更深,讓她羞得低斥。「壞人……」
明知她的心給他看透了,還拿話戲她,真壞……
他听見了。「誰是壞人?」
她無言,只好顧左右言他。「我說顧當家是壞人。」她也不抬頭,索性假裝專心于繡作,不教他再看見半點羞紅。
安書也不再逗她,斂容看她繡作。
只是當他看見那巨幅的牡丹勾圖,英眉一皺,心頭吃了一驚。
即便無瑕尚未繡好全圖,他也可以預見此幅繡作的成樣,只因此圖的牡丹他再熟悉不過。「無瑕,這圖……是你畫的?」
無瑕見他驚詫,還以為他吃驚自己的畫技太過高超呢。「這不是我畫的,我雖會畫,但以我的才學,這樣的牡丹春色我是絕對畫不出來的。」
「那,你怎會有此稿?」他英眉鎖深。這幅「春風面」他明明給了壽平,為何他竟能得知此圖?
「是我自小學畫的壽師傅從北京帶來借我一閱的,我一見那畫嘆為觀止,便立即勾了繡稿。」無瑕知他會畫,定也是賞識此畫的不同凡響,便正色解釋。「你可知道這畫是何人手筆?」
她眸里有笑,而那笑太聰慧又太頑皮,令他的心失了韻律。「何人?」
「民間有壽臣圖,宮中有榮王畫。」無瑕不疾不徐地揭曉。「你肯定听過這兩句話,但你可能不知道,此畫……正是榮王的手筆。」
「榮王?!」
「千真萬確!我親眼見過真跡,那畫上落著榮王的款呢!」無瑕見他神色古怪,也一轉困惑。「四爺,你怎麼了?」
「沒什麼。」安書回過神,暗暗斂下心神。「我只是太意外了,沒想到你手上竟有榮王的畫……」
那麼,她口中的壽師傅便是壽平錯不了。
安書只要想到她學畫的師傅便是壽平,而自己的墨跡竟透過壽平之手到了她的手里,又在她的巧手之下勾繡出這一幅「春風面」,便不得不心神震撼,為兩人宛如命定的緣分吃驚。
想起皇嬤嬤要他選埃晉時,他還感嘆天涯之大,竟尋不到令他鐘情的女子。
如今看來並非他尋不到,而是老天爺早為他在天涯一角留了人,只是他們之間的緣分未到,直到現在他才遇見了她……
望著無瑕嫻靜刺繡的模樣,安書的目光隱斂而濃烈,默默在心底打定主意。
無論她是什麼身份,無論她有沒有犯法,無論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誰……
他——都要定她了。
***
第4章(2)
安書為了方便教無闋畫畫,從客棧搬進了君家。
雖然寶相說過,如今老爺不在,無瑕又正值花齡未許過人,讓一個男人搬進府里,怕是會招來外頭的閑言閑語,再說自君祿風死後,上門說親事的媒婆是越來越多,到時候壞了她的名節,那還了得?
無瑕卻不以為意。她請他進府是當無闋的師傅,這理由正當充足,就算外面真傳出兩人有什麼曖昧,她也能不惱不怒。
因為他們之間的確有情,若能以此擋住那些總是想要上門求親的男人,那她也算求之不得,誰讓天下男人如滄海,而她只願認定他一人。
想到此處,無瑕的嬌容又微微綻笑,操持著針線的小手也更加利落,不久便繡好了一只荷包。
「好了。」看見巧心制成的荷包,無瑕嬌顏微紅,滿心想著待她將荷包送給安書,不知道他會不會開心……
這時教完課的安書走進繡房找她,見她凝神,便喚︰「無瑕!」
她嚇一跳,連忙將荷包藏進寬袖。「怎麼了?」
「無闋說今晚有燈市,想出去逛逛,你要不要一起去?」今日正好是中秋,城里照例會辦燈市,難得在民間過節,安書也很想逛逛。
「好,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。」以往中秋,爹爹也會放她與無闋一起出府逛燈市,今年爹爹不在了,但她不想讓無闋覺得日子不一樣了,幸好如今有安書在,無闋應該能少想起失去爹爹的傷痛。
「那今日就別做繡活了,走!我們現在就出府去散心吧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她整日都在為他繡荷包,這會才剛要開始繡正經事呢……
安書以為她掛心「春風面」的進度,便拉她的手起身。「別管了!這‘春風面’沒長腳不會跑了,要真跑了,我也會幫你弄一幅真跡回來。」
她听著好笑。「四爺上哪兒給無瑕弄一幅回來?還是榮王的真跡?」
安書啞口,趕緊在腦中尋借口。「呃,榮王……我其實認識。」
「你認識榮王?」
「我父親在朝中為官多年,與皇親國戚都有交情,王爺們也時常往來家里,那榮王……自然見過。」
無瑕猜想既然能見過榮王,那他父親的官肯定不小吧?「敢問四爺,你父親官至何位?」
安書注視她,忖道︰「我父親是軍機處中堂,也曾是榮王的上書房師傅。」
無瑕驚愣,沒想到他的父親竟是當朝一品,官位果然大得嚇人,比起兩江總督自是可以抗衡……
如果她真把君家的冤情對他全盤托出,他會不會願意幫她這一個忙?
她認為他一定會幫自己,可是君家與鄂家這案是灘渾水,要奏辦富祥與劉全章兩人不但需要官勢,更需要勇氣,她要是真拜托他為自己出頭,萬一失敗,到時會不會反而連累了他?
她一開始只想著他或許可以幫助自己,可如今將自己的心全部托付予他,她卻開始擔心他的處境,怕他最後會被自己拖累。
「怎麼了?」安書看出她的猶豫,于是溫柔地伸出大手握住她的肩膀,想給她勇氣。「有什麼事就告訴我,我父親為人正直,朝中大大小小的事,他肯定都能說話。」
「沒什麼。」無瑕深吸氣,明明她那麼希望有這種機會,可是事到臨頭,她卻因為他而無法把心事托出……她搖了搖頭。「不是說要逛燈市嗎?我們還是走吧。」
「好。」見她還不願坦然,安書雖有些為案情著急,但對她的憐惜也讓他耐住心急,選擇繼續守護著她。
于是兩人前去跟無闕、寶相會合,加上三元,五人便一同出府。
當華燈初上,整個蘇州城的水道橋路也綴滿了燈籠,出來賞燈的人潮擠滿各處,加上小販吃食等,好一幅熱鬧太平的景象。
三元與寶相看著屢屢跑在前頭的無闕,陪他逛過一攤又一攤,無瑕與安書則在後方散步,享受佳節氣氛。
忽然,無瑕看見一旁有個賣紙燈船的小販,便走上前要了一只小船。
安書隨她而到,不禁好奇問︰「這小船要做什麼?」
「給亡人寫信。」無瑕對他一笑。「中秋是人間團圓的日子,但若親人在人間不能團圓,便可以在紙船上寫滿想說的話,隨水流向大海……如此,便能把心事傳給忘川彼端的亡人。」
「是嗎?」宮中沒有這等習俗,安書覺得新奇,想著若是能有,他一定每年都給皇阿瑪跟額娘寫信,告訴他們他很想他們……
見無瑕已經動筆,他想她肯定是給君祿風寫信。待她寫好,無瑕便交給師傅折成紙船樣子,然後在紙船中央放上置有蠟燭的竹架子。
紙船折好後,無瑕便帶安書到一處水路。每到中秋,這條水道不給人渡,只任紙船漂行。
水路上早漂著一些紙船,無瑕為自己的紙船點了燈,便到階邊放下紙船。
然後她直身,閉眼合掌,默祈著自己的心事爹爹真能听到。
她的側臉彌著一絲哀傷,雖然她想念過世的爹爹,傷心在所難免,但安書還是舍不得見到她這樣的神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