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剛剛那句話……我……」他想收回先前的話,但是話到嘴邊,卻又咽下了。
她微微一僵,隨即轉身坐在椅子上,笑容看似一如平常,卻不開口,只靜靜吃粥。
「我……」他想道歉,可是怎麼也說不出口。光想到道歉這件事,他就覺得好象有千斤重擔壓在他身上,只好作罷,另想他法。
餅了一會兒,他又道︰「那個……呃……黎……」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,感覺手在冒汗發冷,怎樣也控制不住。
听他吞吞吐吐,黎海晴忍不住好奇地看者他,只見他的耳朵慢慢變紅,然後漸漸襲向臉孔。
「黎……黎……黎……」一個「黎」字一直在嘴邊打轉,他忍不住挫敗地低下頭,暗暗懊惱。
「你想吃梨?」看他那副模樣,她的心情突然變得輕松,笑道︰「現在這天氣哪會有梨子呢?我沒本事買到。「
他一急,猛地抬頭︰「我是想叫你姐……啊!「他一發覺說漏了嘴,連忙住口。雖覺得解決了一件心事,卻又有些窘迫地漲紅了臉,低頭不敢看她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她露出恬適的笑容,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彩。
短短的兩句話已經明白表達了他的歉意,記憶中的傷痕因他而變淡,雖然依舊存在,卻不復先前的深刻。
「喔,那……那我吃飯了……」說著,他抬頭瞄了她一眼,隨即低頭吃粥,腦中想的只有她剛剛的笑容。
「慢慢吃,不必急。」見他猛扒粥,她趕緊提醒。
他吸口氣,抬頭清了清嗓子︰「咳,我告訴你,叫你姐……駭……姐姐,可不代表我後悔剛才說的話。我只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,送點人情給你,你不要得意忘形了。知道嗎?」
听著他欲蓋彌彰的說辭,黎海晴忍不住掩嘴微笑。對于這個口是心非的阿煒,她真不知該說什麼才是。
「我是說真的,我真的沒有後悔!」為了強調自己說的是真話,他還特別盯著她的眼楮說。
「我知道你沒有後悔,行了嗎?」怕他發窘,她很好心地附和他,微笑以對。
「你知道就好。」他這才安心地繼續吃粥。
黎海晴笑著搖搖頭,望著他的眼光充滿暖意,開始覺得他雖然傲慢,卻也很有趣。
粉紅的櫻花隨風飄蕩回旋,像是應和著琴聲一般,飛舞在涼風里,飛舞在滿園的青翠之間。
面對著漫天的花瓣,一名六七歲的男孩忍不住贊嘆道︰「八叔,你的園子好沒哦。」他伸出雙手,將紛落的花瓣包在掌心里,回頭對身後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微笑,「你看,我捉到好多花瓣呢!」
少年模模他的頭,笑道︰「你要花瓣做什麼?丟掉吧。「
「不要。」男孩從頭走進涼亭里,坐到正在彈琴的青年男子身旁,將手掌攤開在他面前,像獻寶似的笑道︰「八叔,你看,這是我捉到的。」
那被喚做八叔的男子停下彈琴的動作,溫柔地模模男童的頭,含笑看了看他手中的花瓣,和藹地問︰「煒兒,你喜歡這些花瓣嗎?」
「喜歡呀,所以我才不想丟掉。」
那男子從男童手中拿起一片花瓣,微微一笑︰「既然這樣,我叫人拿盒子幫你裝起來。」
聞言,男童開心地拉住那男子的手,笑眯了眼︰「還是八叔最好了,不像五哥。」他還瞥了少年一眼,目光中別有意味,「煒兒最喜歡八叔了。」
少年只能無奈地搖搖頭。
將手中的花瓣放進僕役拿來的錦盒中,男童馬上蹦蹦跳跳跑出涼亭,準備捕捉更多的花瓣。
他伸出雙手,只覺得一陣冰涼,定楮一看,原先粉紅色的櫻花瓣不知何時竟變成了白色的雪花;匆匆回頭,只見涼亭和兩人都消失了。
他正覺得惶恐,原本寂靜的四周突然變得殺聲震天,隨著響箭的哨聲,背上傳來刺骨的劇痛,他不支倒地……
「死吧!」
充滿恨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他勉強回頭……
「八叔……怎麼可能是你?!」他不敢置信地低語著,萬萬想不到那人竟是他最敬愛的八叔!
披頭散發、渾身血跡的中年男子面目宛然就是方才彈琴的青年男子,此刻他發鬢灰白,神態瘋狂,全然沒有先前的溫雅氣度。
他拿著沾滿血跡的長劍逐步逼近,眼中充滿嗜血的瘋狂,猙獰的臉孔寫著恨意,像是要吞噬掉一切!
由一而二,二變四,四變八,每踏出一步,他的身影就多出一倍,最終變幻成無數個仇恨的化身,把千萬把長劍同時刺下——
「不要——」阿煒猛地從床上坐起,無力地直喘氣,試圖回想夢境時,腦中卻是一片空白。
怎麼會這樣?剛剛的夢境仿佛真實經理,教他冒出一身冷汗,可是醒來之後,他竟什麼都記不得了,只剩下一股沉重的悲傷壓在心上……
「阿煒,你怎麼了?」黑暗中,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,平撫了他的不安。
「沒……沒事……」他抱著頭低語,突然發現眼楮變得酸澀,跟著臉上一陣冰涼,手掌觸到一片濕意……
「你……」隱約听到哽咽聲,黎海晴小心地問,「阿煒,你……是不是想哭?」
「沒有……」他深深吸口氣,否認了她的問話,卻止不住眼中的酸澀。
听到他的回答,她更堅定他正在哭泣。
模索著走到床邊,黎海晴坐在他身邊,柔聲道︰「我知道你不想哭,可是我突然好想哭,你的肩膀借我一下。」說完,她輕輕地抱住他,將頭靠在他的肩上,嘴里唱著不知名的小曲,歌聲溫柔而慈祥。小時侯她哭泣卻又不承認時,母親總是這樣哄她。
在歌聲中,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環住她,貪婪地汲取她所提供的溫暖,任淚水無聲地滑落……
第三章
屋外正飄著細雪,小屋雖然破舊,卻充滿平和恬淡的氣息,隔絕了外頭的寒意。
吃過早飯後,黎海晴坐在桌邊做女紅,阿煒則靜靜坐在床上。
他已經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,每次都是依賴她的歌聲和擁抱,他才能夠得到平靜;然而只要想到自己晚上的失態,他的心情就會變得非常復雜。
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丟臉,因為他竟然在他一直看不起的這名女子面前落淚!雖然黑夜中看不清,雖然她沒有揭穿,可是他依然感到羞恥,因為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那樣懦弱的事!
另一方面,他卻懷念起她的擁抱。在黑暗中,那雙溫柔的手擁住了他,令人安心的溫暖緩緩蔓延全身,緊緊裹住他,悄悄平撫他心中莫名的悲傷,婉轉輕柔的歌聲則驅走了噩夢的余悸,將他帶入寧靜的沉眠。
矛盾的心情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,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暗暗懊惱,連目光都不敢與她相對。
黎海晴不知道他心中千折百回的思緒,只覺得他這幾天出奇的沉默,不像之前一般命令東命令西,嫌這嫌那的。
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,抬起頭關心地問︰「你怎麼了?」少了那股囂張的氣焰,她還真是不習慣,總覺得不太像阿煒。
「沒事。」他捂著臉悶悶地回答。
察覺他不想多說,她也不便追問,想了一會兒,又繼續低頭做女紅。
發現她又專注于手中的針線,阿煒才張開捂著臉的手掌。從手指縫偷覷她。只見她持著針,手中捧著一塊布,桌上還放著各色彩線,似乎在繡些什麼。
就這樣盯著她好半晌,他終于忍不住好奇,放下手掌,問道︰「你在做什麼?」
「你說這個嗎?」她抬起頭,微微一笑,「快過年了,所以我想幫你做件新衣服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