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大夫趕緊扶起她,連聲謙遜。
後來,大夫又交代了一些事,這才告辭離去……
「啊,好冰!」一不留神讓水濺到手上,黎海晴連忙收拾起遠揚的思緒,將兩只水桶掛好,用扁擔挑起,搖搖晃晃地走向不遠處的小屋。
雖然近一年以來,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,但是挑水終究是件苦差事,幸好小河離家不遠。
然而日子再苦,也好過原先那座浮華的煉獄。
醉生夢死的奢靡,荒婬悖亂的無恥……在那幢大宅里,空氣中永遠飄散著令她作嘔的腐敗氣息,回蕩著充滿的申吟或是淒厲的哀嚎……
好不容易出來了,她絕不會再回去!現在的日子她挨得過,也不覺得苦,因為至少她的心是安寧的,她的生活是平靜的。
平平淡淡,粗茶淡飯,這樣的日子已經是最大的幸福,不必擔心——
「不,別想了!一切都過去了……」黎海晴搖搖頭,甩開過往的記憶,加快腳步走回家。
進了屋,只見他還睡在床上,但是即使在睡夢中,他依舊愁眉深鎖,從昨天傍晚到現在,未曾有一刻舒展。
黎海晴輕輕地嘆了口氣,將水挑到廚房,倒在灶邊的水缸里,再到床邊時,他正在囈語,卻听不清他說了些什麼。
「也真是夠他累的了。」想起他的遭遇,她不禁心生憐憫。
昨天傍晚,他在知道自己失去記憶以後,先是茫然失神,而後變得十分激動,像是瘋了一般大吼大叫……
「我是誰?我是誰?我是誰?告訴我呀!我究竟是誰?」
他掙扎著要起身,卻無力地摔下床。黎海晴一驚,匆匆蹲到他身邊,著急地問︰「你要不要緊?」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腕,臉孔因痛楚而扭曲,卻仍是定定地望著她的眼,大聲嘶吼︰「我不屬于這里!我要回去!我要回去!這種破爛地方是賤民住的,我不該在這邊!我明白的,我不該在這邊!我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!听到了沒?我命令你帶我回去,我命令你!」
她的手腕因為他用力過度而疼痛,但是她並未計較,反而柔聲勸慰,用耐心和關心安撫了他的瘋狂。之後,他安靜了,累極似的松開了手,任由她扶回床上。
因為之前的舉動導致傷口裂開,她只好重新幫他上藥包扎,折騰了好些時候,他終于沉沉睡去。或許是太累了,直到現在都快正午了,他還沒醒來。
黎海晴正想著,卻對上了一雙黯淡的眼——先前他雖然頤指氣使,態度傲慢,言詞無禮,但是那雙眼卻充滿了光彩,炯炯有神,不可逼視。
「你醒啦。」黎海晴微微一笑,溫柔地扶他坐起,輕聲問,「鍋子里還有昨天的小米粥,你……想吃嗎?」想起昨天的情況,她不免有些猶豫。
「嗯。」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,全然沒了昨日高張的氣焰。
現在的他沒有名字,沒有過去,腦海中是一片空白,加上全身是傷,只能寄人籬下,依附眼前的女子,比他口中的賤民更不如!
他算什麼呢?什麼都不是,只是一個失落了過去的可憐蟲!
「你……你別這樣,打起精神。」黎海晴不忍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,拉起他的手,誠懇地望著他,「你一定可以想起過去的。不要灰心,你一定行的!」
他抽回手,哼了一聲,諷笑道︰「我現在連名字都不記得,你還指望我能想起一切?我這一輩子恐怕就是這樣了!」
「不會的!」她更急切地握緊了他的手,「既然你要名字……那我叫你阿煒好不好?你覺得怎樣?」
「阿煒……」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,總覺得耳熟,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,但是太快了,他提不住……雖然如此,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希望恢復記憶,眼中逐漸泛起了光彩。
他著急地追問︰「為什麼要叫阿煒?」
見他終于有了精神,黎海晴露出了微笑︰「先前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一個玉佩,上面刻了個‘煒’宇,我猜想那應該是你的名字。」
「那玉佩呢?」他精神大振,興奮地反握住她的手。
「玉佩……我……」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,深深吸了口氣,才道,「因為我沒錢請大夫,所以……所以我把玉佩當了。」說完,她又吸了口氣,等他發怒,誰知卻只見到他滿臉的不解。
「當了?什麼是當了?」他皺著眉頭,疑惑地問。
「呢……當了就是……就是……要怎麼說才好呢?這……就是……」
黎海晴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有人連什麼是「當了」都不知道。她左思右想許久,解釋了好幾次,終于讓他明白,卻也招來了他的怒氣。
「大膽!居然敢把我的東西拿去典當!」他氣沖沖地甩開她的手,怒視著她。
「我……對不起……」雖是出于無奈,可是玉佩關系著他的身份,她卻將如此重要的東西典當了,心中不免感到愧疚。
「對不起?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嗎?」他冷哼一聲,斜跟她,「換作平日,我早已命人將你拉下去斬首——」語音驀然而止。他失神地想,自己剛剛為何那樣說?他是誰?為什麼有那樣的權力?
見他突然發愣,黎海晴輕輕踫了踫他的手,憂心地問︰「你還好嗎?怎麼了?」
「沒事。」他搖搖頭,原先的怒氣已然消失,心思全被先前月兌口而出的話語佔滿。
發現他臉上沒了怒色,似乎是不生氣了,她趕緊道︰「我去熱粥,你等等。」說著,她便轉身走進廚房。他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,沒多留意。
黎海晴熟練地生火熱粥,心中暗暗猜測他的身份。
原本她以為阿煒只是一個士兵,但是現在想想,他身上穿的戰甲打造得十分精致,絕非尋常士兵可比,想來他至少也是個校尉之類的,否則不會有那般的盔甲;再說那塊玉佩質地溫潤,雕工精細,是少見的極品,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。
如此想來,阿煒的身份肯定相當尊貴;再加上他原先那目中無人的傲慢態度,更說明了他必定是養尊處優。
但是,什麼人才會無知到連「典當」都不清楚呢?關于這點,黎海晴實在覺得不可思議。
「就算是王公貴族也不至于如此吧?」手里拿湯匙攪著小米粥,她喃喃自語著。之前新皇登基時,她還听說先帝為了讓太子了解民間疾苦,將來有所作為,特別把太子和幾名皇子,連同親貴子弟一起送到民間培養。既是如此,就不至于有像阿煒那樣的事情發生才對。
「他到底是誰?看來還是得等他恢復記憶才能弄明白了。」
將他的身份暫拋一旁,黎海晴端了鍋子到床邊,對著阿煒微笑︰「粥好了。」
他哼了一聲︰「你還杵在那邊干什麼?還不快點喂我!」
面對他這樣的態度,黎海晴搖搖頭,一邊舀粥,一邊勸道︰「你的脾氣應該改一改才是。不管你是誰,這樣的態度都太過跋扈無札了。所謂民貴君輕,縱使你是皇上,都不該口口聲聲賤民,一出口就是命令。」雖然體諒他是傷者,又喪失了記憶,脾氣難免不佳,可是那不代表他能夠恣意妄為。
「你竟敢教訓我?」他挑眉怒視她。
「我不是教訓你,只是和你說道理。」她不把阿煒的怒氣當作一回事,微微一笑,坐到床邊,「喏,喝粥吧。」她將湯匙湊到他嘴邊。
他皺緊雙眉,苦著臉吃下那匙粥,忍著作嘔的感覺,說道︰「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道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