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始元二十五年冬長安近郊枯黃的落葉隨風在地上翻了幾翻,被來往的馬車輾壓過,發出清脆的碎裂聲。
上官沅扮成少年的模樣,手中拿著枯枝,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,背著包袱,踏輕快的腳步走在通往長安城的官道上。
平日為了活動方便,她多半是穿男裝,這次出門游玩,干脆改扮成男子,一來較無拘束,二來避免惹麻煩。
然而,即使假扮少年,上官沅異常俊俏的臉龐和海藍的眼眸仍是讓過往行人多看了兩眼,只是她沉浸在興奮中,渾然不覺。
好不容易求得母親的允許,又再三保證不惹事,改換男裝之後,她終于可以一探向往已久的繁華京城,怎不教她興奮呢!
但在寒風的吹拂下,上官沅興奮的神色漸漸消失。
說是冬天,其實也才入冬沒多久,對北方人來說,天氣其實還不算太冷,只是起風時有些寒意,但她卻揪緊了身上的棉袍,嘴里喃喃地抱怨,「搞什麼呀,這是什麼天氣!才入冬就這麼冷,再過個一個月,豈不是要冷死人了!」
她開始有些後悔挑這個時節來北方。
「這麼冷的天,三舅是怎麼捱過去的呢?」上官沅搖了搖頭,把目光調向前方,巍峨的城門矗立在官道的盡頭,一瞬間,她澄澈的藍眸亮了起來,忘了先前的抱怨,開心地大喊,「嘩!長安耶!是長安耶!」
上官沅興奮的呼喊引來了行人的側目,可是她才不管這麼多,仍像個孩子般地大叫,然後施展輕功沖向城門。
第一章
「王八蛋!臭雞蛋!般什麼東西嘛!」
亂成一團的長安城內,所有的人都忙著逃命,自顧不暇,只有上官沅手中抱了個不知打哪撿到的小女娃,一邊逃一邊罵著。
她最近是犯了煞嗎?怎麼才在長安住一天,正打算要好好逛逛,添幾件暖和的衣裳,就听人喊起救命,說有叛軍攻進城里了。
叛軍?!現在不是太平盛世嗎?哪來的叛軍?而且還不知死活的攻打長安!
「長安這一陣子可能不太平靜,你可要自己當心,就算有你三舅在,但是他有很多事要忙,也沒什麼空注意到你,別讓他擔心了。」
是不是因為這樣,所以娘才反對她來長安,答應後又再三叮囑她要小心?
思緒紛亂間,上官沅逃亡的腳步略緩。
「去死吧!」
就在上官沅想得出神時,背後響起一聲呼喝,嚇了她一跳,更把她懷中的小女娃嚇得大聲哭喊。
上官沅在千鈞一發間避開了敵人的攻擊,忍著耳邊震耳欲聾的哭聲,回身送給對方一記飛踢,重重地踢在那人臉上,把他踢昏了。
這時,她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跑到了戰場的邊緣。
舉目望去,數以千計的羽箭在兩軍間穿梭,地上淨是尸體,耳中還能听到傷者的哀號。他們或斷腳、或缺臂,盔甲上染滿了鮮血。兩軍殺紅了眼,對傷者也不放過,在下一瞬間,哀號聲散去,他們成為一具具安靜尸體。
看見這樣的情景,上官沅臉色一陣青、一陣白,忍不住作嘔。
老天!她長這麼大了,從沒有真正見過死人,而且還這麼多。上官沅開始後悔沒有听娘的話,乖乖留在家里照顧?弟。
她一邊想,一邊施展輕功,努力想退到安全的地方,而小女娃仍是不停的大哭。
「嗚……我要娘!娘……」
听著耳邊的哭聲,上官沅越來越覺得自己最近是諸事不宜、霉運當頭。她無可奈何,只得努力哄誘,好不容易才讓小女娃停止哭泣。
正慶幸小女娃不哭了,倏地,一道挺拔的身影閃過眼前,上官沅忍不住停下腳步凝望著。
那是一名身著白色戎裝的青年將領,他騎著栗色戰馬在戰場中奔馳搏斗,利落地舞動著長劍,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震懾人心的力量。青年將領逆著光,上官沅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見到他的周身籠罩著光暈,閃亮的長劍和盔甲反映著熾烈的陽光,散發出炫目的光芒,而他卻比陽光更耀眼。
就在那一瞬間,周遭變得安靜,在她的眼中,整個天地似乎只剩下那名將領。
上官沅這一失神,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偷襲,雖然仍是及時躲開了,卻重心不穩地往地上倒,幸好她反應快,轉身讓背部先落地,才沒壓到懷里的小女娃。然而,躲過了這一劍,對方卻不肯罷手,又是一劍劈下──鏗!
另一柄長劍擋住了那人的攻擊,化解了上官沅和小女娃的危機。
她定下神,這才發現救命恩人就是那青年將領。
青年將領和敵人打了起來,口中喝道︰「快走!到北邊去!」語音剛落,他已一劍砍下敵人的首級,隨即策馬奔離,沒有多留片刻。
望著他遠去的身影,上官沅心中莫名的感動,即使青年將領的背影已消失在戰場之上,她仍呆呆地站在原地,直到手里的小女娃又不客氣的放聲大哭,才把她從恍惚中拉回現實。
「哇!我要我娘!」
「別哭了,我帶你去找喔。」
上官沅一邊在心中暗暗叫苦,一邊迅速地往北方奔去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好不容易退到了安全的地方,她終于能松口氣,而小女娃大概是哭累了,已在她懷里沉沉地睡去。
上官沅環視周遭,有的人面露憂色、有的人哭泣不止,相較之下未曾見過大陣仗的她反而顯得冷靜多了。
傷者的申吟和哀悼死者的哭泣聲不絕于耳,上官沅不由得皺起了眉頭。
這就是戰爭嗎?和和樂樂的生活不是很好,為何要破壞這樣的日子呢?
她不懂也不明白,然而看著眼前的景象,又想起之前在戰場上看到的血腥畫面,體內逐漸升起一股怒氣。
不久之後,發生奇跡似地,她找到小女娃的親人將她交予。
上官沅獨自走在人群中,決定將事情弄個明白。但是該問誰呢?正在猶豫時,她想起了三舅,他一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。
打定主意,她舉目四顧,想著該往哪里去。突然,她在人群中發現一名皇軍,一人一騎緩緩走在大街上,此人身影有些熟悉,雖然白色的盔甲已被鮮血染紅……上官沅想起之前在戰場上所見到的那位令她屏息注視的青年將領。
會是他嗎?
她心中一喜,忘了要去找三舅,也沒有顧慮到其它,放輕腳步悄悄地跟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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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晨接到叛軍攻城的消息後,風玄便未曾有過片刻的休息,先是匆匆入宮,然後又領軍配合諸將攻敵守城,好不容易穩住局勢,又參與軍議,軍議結束後又忙著安撫民心,到現在已經過了西時,他卻滴水未進,身上沾滿鮮血與汗水也無暇清理,心中想到的只有國事。
雖然他已命人征調民家作為安置百姓的居所,卻不知飲水、食物和醫藥的補給是否充足,也不知傷患的情況如何,大夫是否足夠……這些都是他必須注意的。幸好先前傳來消息,長安四大家族之一的皇甫家自願協助安置百姓,幫了朝廷的大忙。
即使如此,風玄依然無法放心,當百姓惶懼之情略減、民心稍定後,他立刻轉往皇甫家拜訪,一來是為了解詳情,二來則是順道巡視。
望著遠處煙塵彌漫、火光沖天的景象,一股憤怒自風玄胸中升起,難以抑制。
長安是朔風皇朝的首都,是帝京,是他生長的故鄉,如今他親眼看著它陷于戰火之中,雖盡了全力維護,卻仍然無法阻止這一切。
戰事暫息,將百姓們引導至安全的區域時,他見到一雙雙滿含恐懼的眼楮無言地望著他,里頭寫滿了不安和驚駭,然後轉成了悲傷……當第一個人發出哀泣,無奈傷心的哭聲便逐步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