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一個姑娘要嫁她。岳小姐說他很好,但不是她會喜歡的人;紅楓姑娘流著淚說他是一個好人,但她要嫁給別人;容小姐會在他面前訴苦,痛罵她的未婚夫又招惹了哪個女人,但是她的笑容和情意還是留給她未婚夫的,哪怕他再壞;表妹浣衣每次都委屈得在他面前哭,可是她仍然愛三哥,即使三哥眼中沒有他,也願一輩子等著三哥。他從沒怨過那些讓他傷心的女孩子,只是有些擔心,為何她們偏去討苦吃呢?若是他的話,就會對她們千倍萬倍地好,可她們不要。
悶頭猛走了一陣,冷不防腳下絆到草根,險些摔倒。他站穩身形後,仰頭見天色已晚,再細瞧周圍景色,心往下沉──該不會迷路了吧?
他打量著四周,揣測大致的方向。野外天黑得極快,轉眼間夜幕已籠罩了樹林,他模索著往前走,不防又被凸起的樹根絆了一跤,心中愈加沮喪。
人家說得沒錯,他還真是倒霉啊,而且是個笨蛋!輕易奉送真心的,就是傻瓜。
他以後不這樣了,再也不把真情實意送給別人糟蹋了,再不會那樣對一個人好,再不會!
驀然樹梢間宿鳥驚飛,簌簌落下幾片樹葉,袁舉隆一驚,仰頭望去,卻是一片寂靜。
他站了一會兒,繼續往前走,幽幽地嘆了一口氣,他方才那樣想,娘會生氣吧?已經答應過娘的啊。
好吧,反正他都是這樣的人了,他會做到的。喜歡上一個女子,娶她,好好待她,讓她一輩子活得開心,不要像娘一樣在夜晚哭泣。抬頭望著半圓不圓的月亮,他輕輕一笑,低語︰「娘,你看著,我會做到的。」那眼中蘊滿沒有多少人能覺察出的溫柔。
倏地一道白影掠過他的眼前,他一呆,以為自己看花了眼。低頭揉揉眼後,再抬頭四望,果然仍是無聲息的月夜山林。
真是的,別胡思亂想了,趕緊回家吧。朝著這東北方向走,很快就可以穿過林子了。他加緊了腳步。
草叢里蟲聲伴他疾步而行,他越走越快,心底無端發毛,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晚的林子有點詭異。他兩眼不停地朝四周掃視,驀然間眼角似乎又瞥見一道白影。他霍然旋身,還是黑漆漆的樹林,哪有什麼白色的東西?
別自己嚇自己啊,他呵呵笑出聲來,本想用笑來壯壯膽的,誰知這樣的暗林里笑聲听起來都陰森恐怖,嚇得他又馬上停住口。
轉身剛剛抬腳,忽地睜大了眼──正前方,那停在高處的,在夜風中飛舞的白色……是什麼啊?袁舉隆心髒一下子停頓,腳也維持在剛抬起的位置。不是幻影!他真的看見了,那白色的東西不是他眼花,到底是什麼東西啊?
逃!是接下來腦中惟一的聲音。逃,快逃,再快一點!他使盡吃女乃的力氣,偏偏雙腿不听使喚,似乎被什麼東西拖著一樣,怎麼也跑不快。
心魂飛散之際,腳下又絆到石塊,跌了個結實。沒時間感覺疼痛,連滾帶爬地起身,又沒頭沒腦地往前沖,卻不料前面黑乎乎的竟是一棵大樹,一下子撞個貨真價實。
昏眩的他仰躺在地上,手腳發軟,連想撐起身都無力,只能睜大驚恐的雙眼一一掃過各個方位。黑暗中,清晰地听得到自己紊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。
半晌,呼吸逐漸緩下來了,周圍根本沒有什麼異常,那麼,沒事嗎?沒事了吧?他緩緩地坐起來,重重地呼了口氣,站直身,隨便拍了拍身上的泥塵。對,沒事了,剛才只是……哇!
啊啊!投射在地上修長的影子痛快地打破了他的幻想,讓他駭叫出聲,反射性地扭頭望去,立即看到那樹梢上的白影。
慘叫後袁舉隆跌坐在地上,睜眼瞪著那條隨風搖擺的白色影子,無法動彈,真恨自己怎不昏過去算了。
什、什麼東西?
表嗎?他一下子透心涼,連發尖都僵硬了。
等等!在暈倒的邊緣,某件事劃過他的腦際,硬生生地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。地上的影子,它是有影子的!就是說,不是鬼?
心神稍定,再定楮瞧去,又駭得一聲大叫。沒了,站在樹梢上的白影,一眨眼就不見了。
什麼東西會這樣行蹤不定?不敢再往下想,手腳並用爬起身來,轉身欲逃,「哇啊!」這一轉身不打緊,只是差點讓他全身的寒毛都嚇飛了。
那站在他的去路中的,不正是那道白影嗎?
「嘖,嚇成這副樣子干什麼?」柔魅的女音傳進他的耳朵里,又將在昏死邊緣掙扎的他帶回來。
咦?
他不由得張開眼楮瞧去,第一次看清了那白影的形狀,是一個人形,而且看那體態,是女……人?
驀地白影朝他這邊「飄」了過來,袁舉隆吞回欲出口的驚叫,直直地瞪著白影越來越靠近。
視線向下,是有腳的,是用腳走的,只是一襲絲柔的白衣隨風飄搖,再加上她行動輕巧,看起來就像飄一樣。將視線抬高至腰身,沒錯,是女人,這麼曼妙的身材……再往上看,一張驚魂奪魄的臉狠狠擊進他的瞳孔,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?
那種美艷妖異,真的是常人嗎?星眸里是最深沉的黑,櫻唇像火焰般紅。黑發如絲,白肌勝雪,在月光中有一種飄游的光澤。還有指甲上鮮紅的蔻丹,右耳懸掛的粲然金飾,皆在純白絲衣的襯映下,散發著妖異的魅力,簡直像要把人的心神吸進去不可。
這樣的女子,怎麼可能是人?
妖怪啊!
袁舉隆慘叫,在她移近面前時,聲音倏止,兩眼上翻,硬挺挺地向後倒下,昏死過去。
「啐,什麼嘛……」柔魅的女音仍然飄蕩,而白衣翻飛之際,她的身影已然消失。
月上中天,草蟲叫得更歡,伴著泥地上姿態怪異的袁四少爺,共度一夜春宵。
第二章
「听說了嗎?四少爺昨天……」
「听說了、听說了,又被甩了。」
「嘻嘻,早就知道會如此。還有,他昨夜在林里亂轉,迷了路又被什麼東西嚇昏,天快亮才醒過來,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府,門房看見他都嚇了一大跳。」
「今兒個一早就在嚷嚷呢,說他在林里遇到女妖了。」
「女妖?哈哈……他當我們都是傻瓜嗎?我說八成只是林里的野東西,四少爺自己嚇自己罷了。」
「不過他真的嚇得不輕呢,連神志都有點失常的樣子。」
「被甩了嘛,瞧那痴痴呆呆的……」
「哈哈哈哈……」
阿金經過回廊,瞅了那聚成堆的僕人們一眼,推開院門進去,穿堂走進內房臥室。將手里的瓷盤放在桌上,到床邊挽起帳子。
「四少爺,旁人都在說你的笑話呢。」唉,跟著這麼一個主子,怕永無狐假虎威的一天了,陪襯著當笑話的分倒少不了。
「嗯。」擁被坐在床上的袁舉隆無意識地應了一聲。
「四少爺您還不起來嗎?快晌午了,下午唐夫子那邊的課去不去上?剛才唐夫子還問起您呢,我說您受了點驚,大概要休息。」
「嗯。」袁舉隆的眼神迷離依然。
「方才還遇到二少爺和三少爺,他們也問起昨天的事。唉,我說四少爺啊,您照我說的早點回府不就沒事了嗎?晚上林里黑蒙蒙的,您精神又不好……」阿金在一邊嘮嘮不絕。
「嗯。」
「四少爺,阿金還是那句話,過去的就算了,別多想。世上好的姑娘多得是,也不差燕燕小姐一個……」
「阿金,」袁舉隆忽然開口,轉頭朝向他,「我昨夜不是眼花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