師明康有些結巴︰「這是風俗,小孩開學的時候帶兩個雞蛋,讀書會更聰明。以前都這樣……」
「什麼時代了,還相信這些陳舊的東西?你的腦筋能不能靈活點?」
不待母親說完,師琳伸手從父親的手掌中拿過雞蛋,放進書包里,「我中午的時候吃,謝謝爸。」記得以前父親也是這樣,早上替她煮兩個雞蛋,再匆匆趕去上班。
「好、好,吃不吃都行,帶著就好。」師明康憨厚的臉上掛著近乎感激的笑。
江月華轉過臉去,懶得再跟他講了。
「我去上學了。」
「坐***車一塊去吧。」江月華也站起來,將報表收進公文包里。」不……」師琳正要開口,就在此刻,江月華的手機響了起來。看來,不用她說了。師琳低頭扣好書包帶,把書包背上肩。
丙然,江月華在跟電話里的人說了幾句話後;有些為難地說道︰「琳琳,媽有些事一定要去辦……」
「哦,沒關系。」師琳平靜地走向門口,「什麼時候去學校都行,不急。」
江月華點點頭,走過去拍拍女兒的肩,「那麼今天就不去了,等這段事忙完,媽媽一定抽時間去你學校看看,好不好?」心下頗覺欣慰,雖然她和丈夫兩個人都沒怎麼管教,但琳琳還是乖巧听話,學習又好,從不讓她操心。
「好。」師琳對母親扯開一個笑容,心知急著出門的母親根本不會察覺她笑得多麼虛假。
如果十年前听到母親這麼說,她一定會相信、會開心地期待,現在……早已經不需要了。
伊頓國際學校,本省最有名的私立中學,甚至在全國貴族學校中也排得上名次。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來,因為入讀伊頓不僅是能力的肯定,更是身份的象征。
可是,沒什麼特別的嘛!
師琳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,根據她入讀一年的觀察所得的結論︰這所學校除了錢多就沒別的了。
因為錢多,所以校內建築漂亮一些、設施全一些、用具高檔一些;因為錢多,教師的聘金高,所以聚集了一群所謂的名師;因為錢多,所以升學率高,現在只要有錢,怎麼也買得到學校讀;因為錢多,所以學生穿著打扮講究,美其名曰「品味」。
事實上,這里的學生仗著家里有錢,個個鼻孔朝天,以社會精英自居,互相攀比、往來吹捧,仿佛除了他們,別的學生都是二等人,老師們要麼唯唯諾諾地巴結學生,要麼自善其身只顧分內事,而學校的頭頭則一切向錢看,經濟當帥、面子次之,只要有錢進賬、于名聲無損,一切好商量。
所以,伊頓除了錢多,沒有別的了。
背起書包,走出課室,才發現外面竟下起了綿綿細雨,師琳沒帶傘,便踱到欄桿前,望著天空靜待雨停。反正回到家也沒什麼事做,在這里待一會兒也好,畢竟伊頓的風景倒是真的挺不錯。
突然,「師琳,你沒帶傘嗎?」旁邊響起熱情的聲音。
師琳將眼光從雨中飄渺的遠山處收回來,看向旁邊,「是啊,我沒帶傘。」來人是同班的楊曉虹,很開朗的一個女孩子,向來待她非常熱誠。
「那一起走吧。」楊曉虹晃了晃手中的傘,「剛好我今天帶了傘。」
師琳不太喜歡跟別人擠在一把傘下,但看到楊曉虹已經邊說邊打開了傘,也就無所謂地跟著她走向樓梯口。
楊曉虹用力推開折疊傘,卻听得「噠」的一聲,竟斷了一根傘針,她扶住垂下來的一角,有些自嘲地笑,「哈,剛用幾次就壞了,現在的傘的質量真是……」
「是啊,還不如舊傘好用。」師琳陪她笑了笑,知道她的臉紅是因為尷尬。
伊頓有兩類學生,一類是家里有錢,交贊助費進來的,大多數初中就在這里讀,然後直升高中部;另一類是來自別的學校的優秀學生,家境普通但本人成績好,也就是所謂的「資優生」,他們通過嚴苛的考試進來,為伊頓的高考升學率作貢獻。作為回報,伊頓免除此類學生的一部分學雜費並發放若干獎學金,但對他們的學習成績有很高的要求。兩類學生涇渭分明,彼此看不起,儼然兩大陣營。
師琳屬于第二類,因為她通過了入學考試,並且在家庭情況里填的是父親的資料。當然,楊曉虹也是第二類。
楊曉虹有些猶豫地拿著傘,其實這樣還是可以撐回去的,但舉著一把塌了個角的雨傘走在校園里,終不是那麼好看。
師琳看得出她的想法,笑笑道︰「我們還是等雨停了再走吧,看情形也下不久了。」不管怎麼樣,沒錢的人總是底氣不足,尤其在這個學校。這就是現實。
「好的,就在這兒等一等吧。」楊曉虹松了口氣,將傘收起來,欲放回包里。
「啊喲,你們的傘壞了啊?」身後傳來一聲很夸張的叫嚷。
師琳沒回頭,知道是班上那幫千金小姐們又來展示過多的優越感。
楊曉虹則漲紅了臉不出聲。
千金小姐們走上來,刻意把她們擠到一邊,高聲談笑。
「真是慘啊,所以說雨傘還是要買鑽石牌的,雖然貴了一點,但絕對不會像雜牌貨一樣說壞就壞。」千金小姐甲很做作地打開自己的雨傘,在她們面前晃宋晃去。
「就是啊,買東西不能貪便宜的。咦,麗娜,你忘了帶傘嗎?」
「不要緊,我叫了我家的司機來接我。」
「哎呀,本來我媽也要派車來接我的,但是我想在雨中走走,呵呵……」
很無聊,師琳把視線轉向雨簾中的風景,听覺自動屏蔽旁邊的雜音。
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好一陣,眾千金洋洋得意地睨著臉色難看的楊曉虹。哼,誰叫她仗著成績好,竟敢妄想在班上搶她們的風頭。
窮人就該安分點,別想跟她們的人競爭班干部的職位。
相比之下,師琳倒不曾勾起她們的敵意。這皆緣于師琳樸實無華的外表和安靜的姿態。師琳是個不張揚的人,習慣隱藏自己,很容易讓人忽略。
看著越來越僵硬的楊曉虹,她們更加起勁地刺激她。
「師琳,我們走!」楊曉虹再也忍受不住,一把拉著師琳沖進毛毛細雨中,沖出那群女人用帶刺的語言織就的網。
心不在焉的師琳冷不防被她拉著跑,奇怪,什麼時候跟她成一國的了?掙了掙手腕,卻被楊曉虹拉得死緊,看來她的自尊心真的受傷了呢。
唉,但也別拉上她嘛,她可沒興趣在雨中跑步,但願不要感冒才好。
有幾分哀怨地皺起眉頭,回頭望去,見那群千金小姐得意地望著落荒而逃的她們,不是楊曉虹一個人哦,是「她們」!這下有點麻煩了,她好像被牽扯進去了。
唉,本來不干她的事的啊——
第二天,當師琳走進課室,正想在自己座位上坐下,卻發現凳面上粘著一團香口膠,不由輕嘆口氣。
好啦,現在可以確定,她的身份已經從「安靜的旁觀者」變成「第二集團代表楊曉虹的跟班」。
掏出鑰匙將香口膠撬起來,然後坐下,翻開書本閱讀,平靜得讓旁邊等著看熱鬧的人們覺得無趣。
相形之言,楊曉虹的反應比較符合她們的期望——她馬上跳起來,憤怒地向那群女人質問,對方當然在不認賬之余還反咬一口,于是爭執升級為兩類學生的對峙,迅速吵成一片。
吵,看不進書了,于是師琳放下書,托起下巴觀戰。
究其源,班上兩方人馬爭戰的直接導火線是班干部的選舉。因為這選舉不僅關系到在班上雙方的勢力對比,而且在班干部中所佔份額就等于在學生代表會議上的票數,也就是說,直接關系到學校制度政策對哪方有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