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都死了。」中年文主白恂嘆息道,「全部。除了你,無一人存活。將軍向來不在乎小卒的生死。」唉,以將軍這般暴虐,不久之後鄱陽湖必有大亂,到時怕是又一場腥風血雨。為求自保,他還是先行離開為妙。其實,他早就有離去之意,這件事情只是更堅定了他的決心。
「都死了?」柳毅呆愣地低聲重復,「全部?」天,那個龍將軍竟……
白恂收拾著行裝,偏頭對柳毅說︰「我打算帶你一起離開鄱陽軍,待會就走。」
柳毅再吃一驚︰「先生,您的救命之恩柳毅已經無以為報,怎能再讓先生為我而離開鄱陽軍?生死有命,不敢再連累先生!先生盛情,柳毅謝過了。」白先生已經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,如果再讓他受累,罪過可就大了。
白恂笑道;「不,不是因為你,我自己也倦了這里。正打算離開。你放心,我有辦法安全帶你出去,不會有事的。」當初會留下來,是為了救助傷殘的士兵,後來卻發覺每救一個戰士,只是再給他們一次生命去多殺人。夠了,他不想再為了心安而救人,卻讓所救的人再去殺別人,只有離開,才能斬斷此循環。
「多謝先生救命之恩。連累了先生,著實過意不去。」大思不言謝,卻忍不住說出了口,同時也記在了心里,縱使一輩子不能回報,也不敢稍忘。
微微一笑,白恂搖頭︰「帶你回來療傷不是一件難事,你也未連累我,毋需說得這麼嚴重。非屬同界,你我竟能相遇,也算是有緣。緣來隨它緣去亦由它,何必言謝?更不須掛在心上。」說真的,在軍營中呆了這麼久,只覺得這個書生是救得最值的人,這書生身上溫暖和熙的氣息必來自其仁厚的內心,他自信不會看錯。
柳毅聞言亦笑了,「先生字字珠璣,柳毅受教了。」說是說,但此恩情必會牢記的。
白恂知他心意,再笑了笑,也不多話了。
半晌後.白恂收拾好了行裝,掏出一顆圓潤晶澤的珍珠道︰「此乃貽貝珠,待會我就把你藏在它里頭,帶出軍營去。此珠尚有醫療的功效,可加速你的傷口愈合。你安心地睡一覺,等出了軍營後傷就應該好得差不多了。」
柳毅頗覺訝異,忍不住盯著那貽貝珠瞧,這小小的珠子能藏一個人?仙界之物果然神奇!
白恂見狀不由微笑,將珠子扔給他把玩,自己捆好行裝,驀地听見有人靠近帳營,立刻將床帳拉下,迎出帳門外,「誰?」
「白大夫,是我們。」是幾個被他醫治過的兵卒,「我們送行來啦。白大夫,要不要幫忙收拾東西?」
「不用。幾件衣物而已,我自己來就行。」
「白大夫,您真的要走?唉,少了您,往後我們受了傷就沒人救命!」一個兵卒不舍地道。明知已經成定局,卻仍不死心地再挽留多一次。唉,沒了仁心仁術的白大夫,今後日子更難過了。
「是的,我要走了,各位多保重。」白恂仍只是微笑,堅持不讓自己再心軟。但看到他們期盼信賴的眼神,終忍不住加了一句︰「我瞧鄱陽湖最近會不太平,你們不如趁此仗打完之機申請退役回家去吧。」總是這樣試圖篡改天命,遲早會有天譴的,他知道。
「仗都打完,會有什麼不太平?」方才說話的兵卒笑道,渾不在意。
另一個兵卒接口︰「對呀,好不容易在軍隊里干到現在,再干一段時間就有希望升職了。況且將軍前天又剛加了軍餉我們還年輕,這麼早回家干嗎?」
「對,再說將軍領兵打仗百戰百勝,威震全湖,連龍君也讓他三分。跟著將軍,還怕別人欺負我們不成?」雖然將軍暴戾了一些,但哪個大官不是如此?
見他們如此,他也只能嘆息︰「好吧,總之你們要多保重。等我一下,馬上就可以上路了。」天命不可違,他縱有心也無力呀。轉身進了帳門,掀起床帳,對柳毅指指貽貝珠。柳毅會意,遞過珠子,然後閉目放松身體,讓自己被吸入珠中,同時也被吸入酣美的黑甜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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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先生,走過這程就是鄱陽湖口了?」柳毅指著前方問道。今早從貽貝珠中出來後,果然覺得神清氣爽,傷口愈合了大半。隨白大夫行了半日,兩人甚為投緣,邊走邊聊,真是愉快非常,也讓他長了不少見識。尤其跟沉默至極的時三來同行幾天後,更了解白大夫的可貴。但,一想到時三來,心情就沉下了,不知她現在何處……
白恂望了望前方,頷首答道︰「沒錯,前面就是鄱陽湖口的關卡了。」
「關卡?」他回過神來。
「是的。凡是分屬不同龍神管轄的地段,都會在上下游兩側設立關卡,檢查往來人群。怎麼?你從洞庭湖來,竟沒遇到關卡?」這可奇了。
「呃……這個……嘿嘿嘿……」定是洞庭龍君或公主暗中作了安排吧。但因為不想編理由說謊,又不知如何將那件纏來纏去的事說清楚,柳毅只好傻笑著帶過。
白恂見狀微笑,也不追問了。早察覺他有不能明說的內情,故而從沒詳細問他的來歷,也不探听他的目的。因為知道他是坦蕩正直之人,問了必會使他為難。
兩人再走了一段路,白恂指點著道︰「看見沒有?那片光牆就是鄱陽湖入口的關卡,它不會阻礙水流和尋常生靈的往來,但修煉之人就須在那邊接受衛兵盤問後才能通過那道門。」
那不就像陸上的城牆和城門?柳毅大是驚奇,原來水中世界亦有城市和邊界的!他可真是孤陋寡聞了。
走近界門,柳毅一掃正在等待著盤問進湖的人,驀地訝然大叫︰「時姑娘?!」可不是,那站在隊伍中間的瘦小人影正是時三來!正想著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她,就正巧踫上了,不知怎地,一見到她立即滿心欣喜.所有煩憂一掃而空。嗯,是因為找回了向導吧,太好了是不?
柳毅?時三來聞聲回頭,總是壓制著表情的瞼上現出淡淡的訝異,同時竟滑過了一絲驚喜。那天遵照心頭的警告,她快速離開了鄱陽軍隊,本想盡早離去的,卻為了她也說不出的原因,硬是在這兒徘徊了兩天。
明知那書生不可能逃出來,明知他的性命早已去了一半,可是她卻猶豫著遲遲不進關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。這日,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,看似波平浪靜的鄱陽湖隱隱透著血腥的氣息,不能再留了,她應該早早出去。但……她在界門外排了許久的隊,待輪到了她時卻又折回,似乎冥冥中有什麼控制著她一樣,真的好奇怪。現在見著了他,不覺中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了……她是該心安的,如果他現在就死了,她怎麼交差呢?
而白恂在乍一愣之後,來回地看著他們,輕輕地笑道︰「還真是有緣哪!」有意思,上天的安排總是出乎所料。
白恂的名聲在這一帶挺不錯的,有他護航,三人很快順利通過盤查,進了鄱陽湖區。
餅了界門,三人在河道岔路口停住。
白恂道︰「我欲越過鄱陽湖,到贛江尋訪故友。兩位要往何方去呢?」
柳毅嘆息一聲︰「先生,我們欲往東海,看來要在這里分別了。」真不舍呀,如此良師益友恐怕今生難尋了。
白恂拍拍他,「有緣同行一程,彼此心照也就夠了。以後緣來自會再相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