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未來的未知的未定的未必的處境而發愁是一件非常蠢的事,他不屑為之。
啊,晨光中的江水可真美哪!紅日初升,給清澈透明的碧藍水體又添了一層彩染,水波輕蕩,漾出變幻萬千的光紋,比單調的藍天白雲美麗多了。有如此美景可賞,他冒那麼「一點」風險也是值得的。時三來無神地望著周圍游來游去的無知小魚,憂慮的雙眉里著揮之不去的恐懼。轉頭卻見到柳毅一副樂陶陶的模樣!她真是萬分不解,處在這麼危險的境地,他竟還有空莫名地張望著傻笑……有毛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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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群紅鯽魚繞著草叢相互追逐著,青蝦好奇地爬出來瞧瞧熱鬧,鱖魚卻被吵得縮回卵石縫中,一只老烏龜懶洋洋探出頭來享受午後的陽光。
這幅尋常的河景看在柳毅眼中是全然的新奇。忍不住伸出手指點點老龜的圓頭,和遲鈍的老人家打個招呼,並引來它驚訝的眼神。呵,它一定沒料到在水底還會踫到人類吧,有意思!在水中走了兩天,他逐漸能夠嫻熟地控制身體的沉浮,行動輕巧多了。而且吞了洞庭龍君那個什麼丸,連日來月復中全無饑餓之感。似乎真的不需飲食。呵呵,這趟行程倒也真不賴。
「啊!時姑娘,快看!那條小鯉魚在跟我們打招呼呢!呵,真可愛,不像它媽媽一樣害羞。」柳毅笑呵呵地指著旁邊那對鯉魚母子。
他在說什麼呀,未蒙點化的水族是不會思考的,就像七百多年以前的她,哪可能打招呼、害羞呢?這書生越看越怪。鰣魚原本就不是群體生活的族類,修行之後更是寂寞,向來獨自一人的她,自然不善與人言談。這書生老愛跟她說話,她都不知怎麼回答,何況他說的大半都是沒有意義的廢話。
對她的不出聲很習慣了,柳毅很快轉移了注意力,盯著前面游來的古怪生物。咦?光果的皮膚上布滿小突起,看起來硬邦邦的,以很笨拙的姿態游過來。「時姑娘,這又是什麼魚呢?」一路上他總是不停地問話,起先是因為好奇,然後變得沒話找話也要和她搭腔。而她絕大多數時間是沉默,整日不說不笑,開始還以為她是驚魂未定,後來才發覺她本性如此。只是兩人同行,不交談實在很怪異,所以他正在努力改善這種狀況。
時三來看了看那種生物,終于開口︰「暗面豚。」
「是嗎?連名字都那麼奇怪!」他因她的回答而欣喜,伸手去觸那條東西頭上的小突。
「有劇毒。」她輕輕加了一句。這種罕見的魚生活于河口,在江河中很少見,生殖時節偶而會有少數溯回淡水河或湖泊。
柳毅驚跳縮手,回頭望著她微微苦笑,差點就踫上了呢,萬一中毒就不好玩了。
「你不吃它就不會中毒。」感知他心中所想,時三來又添一句。
「這樣啊?哈!炳!」柳毅模模鼻子,有些發糗,原來是自己太緊張了。不過,引她多說了兩句話,也算是有成果吧。
時三來轉過眼,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絲弧度,但未成形便已收斂。這個書生,有時真是古怪得很。對她而言,、所有的生物可分為兩種︰有危險和沒有危險,她以此判斷是需避開還是不需理會。而他……是個新類型。不過,如今這種境況,趕緊到達東海才是正事吧。在未感到安全之前,她一刻也不能安心。看他仍在好奇地研究,忍不住出聲催促︰「走了。」
「哦,好。」柳毅微笑,順從地隨她前行,邊走邊打量著她。因為路上的景物沒空玩賞,所以把好奇心全移到同伴身上。
不知她有沒有發覺,剛才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耶。一路上她似乎很怕他的接近,不管行路休息,總是離他兩文遠,且總是走在他身後,活像隨時準備逃命。眉字間也總含著一絲懼意,該不會是害怕他吧?奇怪,她早已修煉成精,也快升仙了,多少有些法力吧。有法力的人不都會顯得很威風的嗎?她怎麼還是這麼怯怯的,像個受虐過度的小媳婦?總讓他不自覺地生憐,以至時常忘了她是活了七百年的魚精。
時三來當然覺察得到他的打量。雖然很不自在,但因為其中不含惡意,所以忍住沒有避開。同行兩天,她非常確定他的無害,雖然仍保持著距離,可是戒備心已消去,這對于她已經是極限了。
鎊有所思的兩人默默走了一程,周圍景致產生了變化,水草漸漸稀疏,魚類等生物也絕了蹤跡,最後成了全然荒蕪的沙泥地,寂靜得讓人發毛。
這里有些詭異,柳毅詢問地望向時三來。她謹慎地望望四方,「這片水域,常常有渦流,快些過去。」這片區域地形很奇怪,水流變化異常,隱隱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。她每次路過這里都是快速地游過,不敢稍事逗留。
難得她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,看來是挺嚴重的。柳毅點頭︰「嗯,那我們快走吧。」
戒備著走了一會,時三來墓然轉身瞪向後方,倏地往反方向縱走,瞬間游了十幾丈遠,隱入礁石群後。
怎麼了?什麼東西出現了?柳毅嚇了一大跳,緊繃地望向後方,是什麼凶惡的東西?可是……什麼也沒有,空蕩蕩的沙地上,只見到一條烏黑的魚受驚地鑽入泥地。
柳毅眨眨眼,不解地搔頭,方反應過來,疾步去追時三來的影子。
「等……等等我!時姑娘,稍等一下!」呼呼呼,好累,跑了半天才追到她,「時姑娘,你干嗎跑?剛才怎麼了?有什麼東西嗎?」
時三來抑往狂亂的心跳,漸漸放慢了腳步,驚慌甫定地回頭望去,離得夠遠了吧?
柳毅跟上她。不懈地追問︰「怎麼了?方才到底有什麼在我們後邊?你怕的不是那條魚吧?」最後一句話是想個開玩笑讓她放松。
「烏鱧。」意外地,時三來低啞的聲音答道。
「呢?」他不明白。
「那是烏鱧。」
「啥?你說那條魚?方才在我們後面的那條黑溜溜的魚?」烏鱧?很常見的魚類呀,長相有些怪,但肉味挺美的。那又怎麼了?柳毅還是不明白她為何有這麼大的反應。待見到她懼意猶在的小臉,靈光突現,「你真的怕它?!不會吧?別說你是魚精,快成仙的鰣魚精!單論個頭他都沒有你大,為何會怕它?」怕一個常在餐桌上出現的美味?他不敢相信!心里不禁起了個疑問,她有什麼是不怕的?
時三來不語,一個人類不會了解她的恐懼的。烏鱧是極為凶猛的肉食性魚類,貪食又狡詐。很久以前,她有過被烏鱧追捕的經歷,那時的恐懼她永世難忘。現在慌亂地躲,是因為可怖的記憶,更是千百年來遺傳下的習性。
得不到回應,柳毅自己推算出因由︰「好了,我明白了。」女孩子本來就古古怪怪,不管是人是仙還是妖精。就像陸上的姑娘,明知沒有危險,卻還是會被老鼠蟑螂一類的東西嚇得驚叫連連。
時三來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,他明白了什麼?突地,一個激靈,她又停住步子,瞪著前方——
「又怎麼了?」柳毅停下問道。
「等等。」時三來緊張地八方張望,她敏銳的感覺踫觸到了什麼東西,可是周圍沒有異樣,很安靜——太安靜了,「有危險。」
柳毅眯起眼,「什麼危險?」
「不知道,有些害怕。」而通常她的害怕即是危險的信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