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什麼條件?」風清逸大喜。只要老人收自己為徒,別說兩個,就是二十個、兩百個,他也會答應,「恩人請說。」
「第一,在我有生之年,不準報仇。你可答應?」
「這……」風清逸沉吟後馬上答應。他何等聰明,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,「那另外一個呢?」
「至于另外一個嘛……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你的。」
「徒兒叩謝師父。」說罷,推金山,倒玉柱,叩頭便拜,「師父在上,請受徒兒一拜。」
「不。」蘭夕生扶起疑惑的他,輕輕搖頭道,「我不收你為徒,也不是你師傅,只教你練劍,以後你也別叫我‘恩人’,就和沁兒一樣,都叫我爺爺吧。」
「是,爺爺。」
話未說完,只听得一重物落地之聲,嚇了兩人一跳,原來是蘭沁因扎馬步扎得太久,實在無力支撐下去,倒坐在地上。幸好有厚厚的草,否則真夠她難受了。
一老一少相視不禁莞爾。
第三章
風清逸從此便在蘭府住下,和蘭沁一起讀書習武,形影不離。
蘭沁自幼失親,一直與爺爺相依為命。雖有一大堆嬤嬤、丫環照顧飲食、起居,但那小小的心里,卻一直有一種隱隱的不安。好在她天性樂觀,天真純良,也沒養成孤僻驕縱的千金大小姐脾氣,是蘭府人人捧在手心里的寶。風清逸比她大了幾歲,畢竟也是個孩子,又處處照顧她,相處雖不是很久,直覺里卻把她當成了親人,遠比打襁褓里就服侍她的丫環、嬤嬤來得親熱。練功也因為多了一個人,不再覺得枯躁難熬,也不敷衍塞責了,倒也認認真真了。
蘭夕生看在眼里,見兩個孩子還小,對他們超于常人的親近也不多加阻攔,干脆睜只眼閉只眼。蘭府下人起初對這個來厲不明的少年不屑一顧,卻見主人對他關懷備至,禮遇有加,又見他隨隨和和,俊逸聰明,也漸漸不敢怠慢,把他當成了主子般看待。
這日夕陽西下,兩個孩子趁著家人忙亂的時候,偷偷溜了出去。
傍晚的西湖有種別樣的美,慵懶而嫵媚,迷離而妖嬈。夕陽似血,殘照在碧綠幽暗的湖面上,就像悲翠盤中盛著一塊塊的金子,被小舟蕩開的波紋沖散,金子就跳躍起來,泛著誘人的光彩。晚風輕輕掠過,帶來遠處歌樓畫舫的淺吟低唱,咿咿呀呀,似有無盡的愁緒在里面。夜已漸漸逼近,西湖另一番迷人的風彩才剛剛掀開,可這屬于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們,它留不住思家的人。
風清逸痴痴地看著遠處開起的萬家燈火,或明或暗,听著岸上婦人呼兒喚女的聲音,或是頑童的驚叫聲,間或夾雜著數聲狗吠,想到這些曾經屬于自己的時光情景竟恍如隔世,不由心中黯然,掉下淚來。淚眼迷蒙中,見有人遞來一塊帕子,會是誰呢?是了,一定是娘親,只有娘才會在自己害怕時抱著他軟語安慰。娘不是去了嗎,那為什麼這帕子上有娘身上淡淡的馨香呢?娘,你一定是放心不下逸兒,回來帶逸兒走嗎?
「娘——」再也控制不住,風清逸抱住來人,痛哭失聲。
「哥哥,你怎麼了?病了嗎?」年幼的蘭沁根本弄不清楚狀況,只知道自己生病時才會這樣,遂像爺爺安撫她一樣緊緊地抱著風清逸,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他的痛苦。
平靜下來的風清逸,看到蘭沁那受到驚嚇的樣子,不禁又是尷尬又是懊悔,情知自己嚇壞了她,擦干淚道︰「我們回去吧。」
「好。」
快到岸邊,蘭沁高興地拍手叫著,她從來沒像現在一樣那麼迫切地想回家里。打小就住在西湖邊,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得了,可剛剛天漸暮色,風清逸又莫名慟哭,讓她也跟著害怕起來。現在看到岸上漸多的行人,哪有不開心的?
風清逸眼尖地看到她的手指上纏著紗布,遂丟下船槳,牽過她的手問道︰「沁兒,告訴我,怎麼弄的?」沁中浮餅一個聲音,「刺繡一點兒都不好玩,你看,我的手指頭都刺破了。」
仿佛看到清嵐皺眉的樣子。
「嬤嬤讓我學刺繡,好痛哦。」翹著手指,蘭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。
「以後不學了。」他不希看到她受傷。
「不,我要學。」蘭沁一臉執著。
聞言,風清逸滿心不悅,想當初清嵐因不喜歡刺繡,老求自己帶她出去玩,可自己卻嫌麻煩,從沒答應過,現在想彌補,都沒有機會。眼前這個女娃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,自己冒著被責罵的危險滿足她偷玩的要求,竟還想著那些無關緊要的事。
沒有察覺到他的悶悶不樂,蘭沁徑自道︰「嬤嬤說娘繡得可好了,沁兒要像娘一樣。」
「你娘?」相處這麼久,他還是頭一次听蘭沁提及自己雙親,不由問道,「沁兒,你爹娘呢?」
歪著頭,蘭沁眼中閃過一絲疑惑︰「爺爺說,爹和娘出海游玩時,就乘仙鶴去了西方的極樂世界。哥哥,那里很好玩嗎?為什麼爹娘一直不回來看沁兒呢?」
「……」
「哥哥,你為什麼不說話?知道嗎,我娘長得可美了,像仙女一樣。」蘭沁滿臉崇拜。
風清逸撇撇嘴,蘭沁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。美?若她見了自己的母親,那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美。不過他無心與她爭辯這些,他心里現在很不舒服。他不喜歡看到蘭沁天真、浪漫、不諳世事的樣子,而自己卻要背負太多的仇恨。同樣是父母早逝,境遇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。不覺升起捉弄她的念頭,「傻丫頭,你爺爺騙你的。」見蘭沁瞪大雙目,遂邪惡地笑道︰「極樂世界就是地獄,你爹娘早死啦。」
「你騙我的,我爹娘才不會死,不會死。」蘭沁握緊雙拳,眼中蓄滿了淚水。
「笨,他們抱過你嗎?哄過你睡覺嗎?沒有吧。如果不是死了,就是不愛你,哪有父母丟下自己女兒獨自去玩的道理。」
蘭沁咬著唇,刷白著臉,淚水汩汩地往下流。沒有預期的大喊大叫,歇斯底里,卻脆弱得讓人心疼。
意識到自己的殘忍,風清逸一把將她抱住,哄道︰「沁兒別哭,哥哥剛剛騙你的,是哥哥不好。」騰出一只手,將船劃向岸邊,再呆下去,他真怕會出什麼事。
吃晚飯時,眾人遍尋不到蘭沁,不覺驚動了蘭夕生,風清逸也慌了神,把傍晚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。他早已後悔,只是沒想到蘭沁是如此反應。
蘭夕生以極不苟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,也並未多加責怪,想了想,舉步向「擷浪居」走去,眾人緊隨其後。
踏進「擷浪居」,蘭夕生不禁老淚縱橫,長滿皺紋的手輕輕撫摩著門框,口中輕輕道︰「隱菊、縴塵,爹看你們來了。」
周圍的僕佣也是一臉戚然,大氣也不敢出一口。風清逸一看這陣勢,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,卻不敢開口,生怕再造次,只盼能夠找著蘭沁,好讓他那顆懸著的心重回原處。
「擷浪居」是分為前後兩進的東西廂房,東廂自然是臥室,西廂隱約是書房之類的,房內幾乎都是褪色的大紅,正前方一個「喜」字因門被突然打開而「嘩啦」作響,更有一種陰森的感覺,讓人不覺頭皮發麻,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往上竄。
風清逸真不希望蘭沁會在這個地方,那只會讓他的罪惡感加重一層。
這時,卻听代嬤嬤在東廂里間道︰「小小姐在這兒呢。」
風清逸直覺往里奔,卻見蘭夕生一掀簾子走了進去,只得緊隨其後,果見蘭沁蜷縮著在一張床上睡著了,臉上猶自掛著淚珠,旁邊是一個半開的卷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