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雖然說著害怕的話,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,那種壓抑的平靜。
康澤轉頭望著她,目光犀利而透徹。
「以前我和媽媽兩個,總是不斷地搬家。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,甚至是那些鄉村和山林。」梓涵的眼神變得有些淒迷,夜色里閃著一種清冷而寂寞的光芒,「因為這樣,我根本沒有辦法交到任何朋友。」
「覺得孤單嗎?」夜色里,他那雙犀利的眼也顯得異常明亮。
「怎麼會不孤單呢?我從小身邊就一直圍著許多人,梓欣,哥哥,爸爸媽媽,保姆還有家庭教師,這些人天天都在身邊。還有朋友,以前我和康媛幾乎是形影不離,還有你……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快樂,沒有任何煩惱,從來不必為任何事操心……忽然間,一切都改變了,梓欣不在身邊,哥哥不在身邊,爸爸也不在身邊。媽媽又很忙,每天都忙著出去寫生,忙著工作,忙著搬家。」她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,她轉過頭去,不讓康澤看到她眼里泛起的一絲淚光。
她討厭自己哭泣的樣子,康澤也不會喜歡看到她這樣軟弱的樣子。
「轉過身來。」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,「廉梓涵,你看著我,你跟我什麼話都可以說。」
「我現在的樣子不好看。」她的雙手微微交握。
康澤繞過她的身體,走到她的面前,「好看與難看,不是自己說了算。而是看著你感覺到的。
梓涵感覺到他那認真的目光,遲疑地抬起頭,「那我現在呢?
「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廉梓涵,沒什麼變化。」他的聲音猶如清晨的鐘聲,雄渾卻透著一絲清澈。
「和十年前的廉梓涵也沒有什麼變化嗎?」她眼里閃著一絲急切,急切地想要听到他肯定的回答。
「沒有變化。」他冷靜地說著。
一行淚珠落下她的臉,她趕緊用手擦去,「每次我只要一看到你,就會變得軟弱無比,就會很愛哭,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……」
「這樣不是很好嗎?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。」他一絲不苟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,但聲音也有著些溫柔。
廉梓涵定定地凝視著他俊秀而嚴厲的臉,久久才點了點頭。
「走吧。」他轉過身去,繼續往前。
梓涵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,康澤真的是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。她側過頭去看他一眼,似乎想說什麼,張了張嘴,又倏地沉默下來。
「想說什麼就說。」他眉眼不抬,依舊直望著前方。
「明天有熱身賽吧?網球社,你會參加嗎?
「不會。」他的回答異常冷漠。
「為什麼?」梓涵月兌口而出,「對不起,我不應該詢問你的事。」立刻,她發覺自己似乎太過莽撞,康澤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,也不會輕易改變——印象里,他作的決定,從不曾改變過。
康澤轉眼瞥了她一眼,那一眼嚴厲中帶著審視。
「今年的任何比賽,我都不會參加。」他們在沉默中又走了一會以後,康澤才平淡地說。
這一次,梓涵沒有問他為什麼,但她說︰「真是可惜,我從來沒有機會可以看到你打球,也再也看不到你和我哥哥之間的對戰。據說每一次都很精彩,每一次都帶著震撼人心的力量。」
康澤什麼也沒有說。
「網球……我知道梓欣打得很好,哥哥就更不用說了。他每天都要去練習一次,我看到他在球場中打球,那種投人的樣子會讓我覺得——網球,真是一樣好東西。」她的眼里露出羨慕的光芒。
「你以前不是握過網球拍嗎?」康澤皺了皺眉頭,印象里梓涵當年是和梓欣。康援一起開始學學習網球。
「以前?」她眼里的那種一貫的悲涼與清冷又再度浮現,「我怎麼還能記得以前的生活,以前學過的東西?自從我和媽媽一起離開,我的世界就已經完全被顛覆。每天都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,我永遠不知道何時媽媽又會想要離開,何時我又要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,過著怎樣的生活。」
「顛沛流離?」康澤眉宇間的折痕又深刻了幾分。
她用力點了點頭,「媽媽不要爸爸的贍養費,她說寧願餓死,窮死,也不能接受廉守業的一分一厘。
康澤停下了腳步,他回過身來望著她,深深地。
梓涵也抬起眼,用她淒涼而堅強的目光看著康澤,她試圖微笑,可是笑容卻消失在嘴角,「爸爸付給媽媽一大筆的贍養費,也在每個月會匯一大筆金錢到媽媽的賬戶上,作為我的撫養費。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動用過那筆錢,即使我們的日子再艱苦,她也不會去動那筆錢。她總是告訴我,這個世界上錢並不是最重要的,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……可我,其實從來不知道那些是什麼……’
她的身體驀地顫抖了一下,這些事可以告訴康澤嗎?關于她這十年來的生活,那些痛苦而悲慘的回憶。
「梓涵,你們靠什麼為生?」康澤的內心也有片刻的驚訝吧?他從不曾想過,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女孩,享受慣錦衣玉食,總是一臉機靈與燦爛笑容的廉梓涵,會過上另外一種生活,與她過去的生活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嗎?
到底有多苦,她這樣瘦小的身軀到底承受過怎樣的痛苦?
「媽媽是個畫家。」梓涵想要微笑,她的嘴角微微上揚,露出了一朵苦澀的笑容,「她靠賣畫為生,所以她要到不同的地方,要去寫生,她說要去觀察人生,觀察生活……」
梓涵的眼前是否浮現出了過去的片刻?她的眼變得迷茫,笑容淒涼的讓康澤的眉頭皺得更深。
「康澤,我和我母親過得並不據據,但也不寬裕。而且。你知道她讓我學習多少東西嗎?我的母親,她幾乎把她賺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了我的身上。我學鋼琴和小提琴,我學英語、日語還有西班牙語,我學習繪畫——這個是我母親的專長,她當然也希望我能運用自如……我沒有自己的時間,我每一天都仿佛活在忙碌的地獄里。」梓涵望著康澤,眼神迷惘地望著他,又仿佛她的眼里什麼都沒有看到。
「而我的母親呢?我那個一向優雅風趣的母親,她為了工作,為了讓我接受最好的教育,而不斷地工作。她畫啊畫,不斷地畫啊畫……為了錢,她畫的畫已經不再是過去那種悠閑的畫作,變成了插畫,版畫,甚至是街頭的宣傳畫……我沒有辦法不去恨我的家人,當我母親那樣辛苦的時候,他們卻過著最悠閑的日子,我的父親,他從不曾在我面前出現過,他也不曾關心過我……我的母親,她已經不再是過去我所認識的母親了!」
康澤想到了過去的廉伯母,的確,印象里,那是個快樂的婦人,有著良好的教養,平時以繪畫為樂,對他們這些孩子都很和藹,舉止端莊而優雅。
現在的廉旭,頗有一些其母的風采。
「她變成什麼樣子,只有我知道。」梓涵再次顫抖了一下,「她是個堅強的女人,在離開丈夫以後,還能那樣堅強地依靠自己而生活。可是,她卻不再是過去我所認識的那個媽媽了,她雖然依然愛我——我知道她很愛我,可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抱著我會給我講童話故事的媽媽了……」她倏地抿緊嘴角,以此來阻止自己的淚水。
不,不能哭。哭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,她早就知道,即使她放聲痛哭,也無濟于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