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呼,真難爬呀!」葉雲蘿竭力控制呼吸,警惕地隱在船艙陰影中觀察船上情形。
船上非常安靜,除了風聲水波聲,再沒有其他。龐大的樓船在白天華麗燦爛,在深夜,卻仿佛是巨大的遠古猛獸,有些怪異而駭人。葉雲蘿不再多看,鎮定又輕巧地向前走去。
她相信,七分醉的效力已經充分發揮出來,船上再不該有任何一個清醒的人。深夜上船,等待她的必定是一船寂靜。
丙然,一路走來,船上沒有半個人阻攔她,一直任她走到了一處最為華麗、最為寬敞的船室中。
看這情形,必是那可惡少年的居所了吧?
步入船室,燭光明亮。
身著銀白錦袍的尊貴少年,正伏在一張幾案上側頭沉睡。
葉雲蘿微笑,卻並不急著處置少年,而是很有余暇地打量起船室四處擺設。
她葉雲蘿第一回出門作案,害命雖然不怎麼敢,但謀財就萬萬不能錯過啦!誰叫這滿船子人白天那麼得罪她的?
嗯,這翡翠鎮紙不錯,看成色還是老坑翡翠,收了!嗯,這串珠子也不錯,粒大圓潤,應是南珠,也收了!哦,原來內室錦盒里還有這麼大疊銀票呢,都是千兩面額,當然也收了!
一圈轉下來,葉雲蘿隨身帶來的包袱里已將近裝滿。
這才滿意地走到少年跟前,低頭注視他,輕笑道︰「臭小子,讓你嘲笑本姑娘!現在落到我手里,可怎麼對付你好呢?」
燭光下,少年膚色白皙,雖閉眼沉睡,俊美的容顏卻不減分毫,反倒更增了兩分純淨。一頭烏黑發絲束在銀絲帶里,潤潤生光,煞是好看。
葉雲蘿看得微微一怔,又立時回神,低笑道︰「不如就將你頭上三千煩惱絲全削去如何?也讓你少些累贅,多些清涼!」
暗想少年到時光頭瑩亮、羞對眾人的模樣,不由「咭」地輕笑出聲。兩邊一望,發覺少年腰間佩著柄古雅長劍,便順手拔出,劍鋒一擺就向少年發上削去。
劍鋒堪堪要踫到少年發絲,葉雲蘿忽然手腕一顫,猛地停住。臉上神情滿是不可思議,怔怔盯住少年。
少年的眼,不知何時竟已睜開了。
映著燭光,雙目異彩流轉,少年臉上又開始泛出那種清澈里暗帶譏諷的微笑,低聲道︰「我當是誰,原來是丑八怪姑娘呵!」
一邊說,一邊慢慢站起身,順便把葉雲蘿手里的長劍取下。
「你……為什麼你沒睡?」葉雲蘿吃驚,怔怔看著少年的臉,連應該逃跑都忘得精光。
「睡?以本公子的深厚功力,你那點七分醉讓本公子打個哈欠都不夠!再說如果本公子睡了,那屋子里的東西不都要被你偷個精光了?」少年雙眼微眯,向她身側的背囊一掃,連連搖頭道︰「蠢才,真是蠢才!連偷個東西都偷不好,拿的盡是些不值錢的破玩藝兒!」
說著竟不顧葉雲蘿,側身向旁走去。
「那,看到這印章沒?這可是極品田黃,比那破翡翠值錢多啦!還有,你拿了那串破珠子,怎的竟不拿這個星木沉香鐲?」
一邊搖頭,少年一邊快速地在室內搜刮,不一會,竟然也整個不大不小的背囊出來。
「你……你在做什麼?」葉雲蘿實在吃驚,傻傻看著少年走來走去。
「你是瞎子還是傻子?沒看過收拾行李啊!」少年不耐煩地橫她一眼,竟然還順手在包袱里塞了兩身衣服。
「收拾行李?」葉雲蘿小嘴微張,更加犯傻。
懊卷贓逃跑的應該是她才對吧?怎麼少年好像比她還積極?
「主子!」
船室里燭光忽地一搖,一個全身黑衣、臉蒙黑巾的男子如夜風般飄入。
「嗯,來啦。」少年毫不詫異,轉頭看向蒙面男子。
「是,主子,事情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,請主子示下。」男子低頭,雙手托著樣東西平舉到少年面前。
掌上,是一條刺繡華美的銀白色錦帶。
那條從少年腰間摘下,曾救了葉雲蘿一命的,本來早應該隨河水飄遠的刺繡腰帶。
「唔,那就去辦吧。」少年神情滿意地自男子手里取下腰帶,放入懷中。
「那……她?」男子略一遲疑,目光向呆立于旁的葉雲蘿快速一轉,眼內殺機驟現。
葉雲蘿立刻遍體生寒,眼巴巴望向少年,滿臉驚懼。
不要,她不要死!
就是再遲鈍,葉雲蘿現在也明白,少年和眼前的蒙面男子都不是什麼普通貨色,要殺她滅口簡直易如反掌。
少年迎住她視線,略想了想,終于道︰「她,我另有安排。」
「是,主上。」男子立刻轉身,飛速躍出。
「好了,丑八怪姑娘,如果你不想死在這船上的話,那就跟本公子走吧!」少年轉頭,向葉雲蘿一笑,整齊潔白的牙齒在燭光下,森森閃亮。
「我……你要帶我去哪里?」葉雲蘿剛剛撿回一條小命,又開始緊張。
「去了不就知道了?」少年懶得再跟她廢話,一伸手抓住她就往外沖。
不沖不行,再慢點就是葬身火海,變成焦炭沉入河底。
「轟!」
罷剛躍下樓船,葉雲蘿就听得背後一聲巨響。
然後是火光沖天,再然後是熱浪滾滾。
「怎……怎麼會這樣?」葉雲蘿這一天里的目瞪口呆已經比她先前一輩子的都要多。
樓船上……還有那些沉睡的侍衛侍女吧?
映著火光,少年對上她雙眼,咧嘴一笑,「怎麼樣,很壯觀吧?」
葉雲蘿被他抓在手里,看著華麗樓船越燒越猛,身子不住輕顫,喃喃道︰「那些人……那些你的人……」
「錯!」少年抓住她的手一緊,得意笑道,「那些人不是我的!」
顫了半晌,葉雲蘿終于慢慢回神,無力搖頭,「是,既然不是你的人,那死就死了吧。」
船上幾十條人命不是他的,更不是她的。
現在,她應該考慮的是自己的小命。
記得少年剛剛回答那黑衣人說,對她另有安排。也就是說,如果當時他對她沒有安排,那現在她就該跟著眼前樓船一起在烈火里化成焦炭,不知所終。
那麼,接下來他對她到底有什麼安排呢?
山林里,夜空從漆黑一片漸漸到晨曦初露。
少年抓著葉雲蘿疾速奔行,雖是早春三月,深山里寒冷異常,但葉雲蘿被少年緊緊攬住腰身靠在他身側,倒也不覺得怎麼冷。
或許是冷的,但葉雲蘿暫時沒空去顧及。
他就準備這樣一直摟著她跑路嗎?那到底要跑到什麼時候,跑到什麼地方去?還好是在山里,要不給人撞見不就丟死人啦!
葉雲蘿的臉一會兒被山風吹得發冷,一會又被自己羞得火熱,稱得上冰火兩重天。
「好了,休息一下!」總算,少年輕快的聲音響起,停下了腳步。
「哦……」葉雲蘿雙腳著地,腦袋卻還有些迷糊。
廢話!她一個柔弱女子被他抓著在林梢上鳥一樣飛躥兩個時辰,不昏過去已經算很堅強了。
「怎麼?還想賴在我身上呀!」少年低頭,嫌棄地瞧她。
「當然不是!」葉雲蘿回過神,連忙退後三大步,與他劃清界限。
兩人這麼一番疾奔,卻已來到了一座不知什麼山的山頂。身邊樹木蒼翠,身側一條小小山溪蜿蜒流過。天際遙遠處朝霞漸紅,朝陽漸起。少年就站在山溪旁,身上寬大的衣袍迎風飄揚,一雙眸子在晨曦里燦燦生光。
葉雲蘿看他半晌,終于開口問︰「說吧,你到底要我做什麼?」
長痛不如短痛,早死也可以早超生。
少年盯住她,笑嘻嘻道︰「放心,我不會要你去死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