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非指間白色布條停了一停,卻並不抬頭,只道︰「不錯。」
「所以,你先前一直要我入大理寺為官,就是為了引出可能存在的殺手?也所以,我一旦不能入大理寺,你便命令李寒守在了水墨閣外?」蘭清灕瞧著明亮燭光下,莫非那俊邪尊貴到極點的面容,心頭寒意再度慢慢升起。
那樣冰冷無情的心,竟依然可以擁有惑盡天下眾生的面容!
莫非將白布繞完最後一圈,在蘭清灕右臂上松松打了個結,手指卻並不收回,反而在她臂上輕輕撫摩起來,抬眼微笑道︰「怎麼,我讓李寒待在水墨閣中保護你,不好嗎?」
莫非指下輕微的摩挲,在暈黃燈燭中透出一股奇異的曖昧味道,讓蘭清灕微微輕顫起來。
不!不能就這麼讓他左右了心神!
猛地抽回手臂,蘭清灕咬一咬唇,低聲道︰「王爺,你我皆知,李寒的職責並不是保護我,而是追蹤殺手吧?」否則的話,早在殺手剛剛出現時,李寒就該出手救她!
但是很可惜,李寒並沒出手。所以殺手現形後她是生是死還是傷,並不在李寒的職責以內。
莫非皺起雙眉,不悅道︰「你為何會這麼想?方才李寒不是已經出手,救了你性命嗎?」
蘭清灕搖了搖頭,道︰「王爺,那或許是清灕命不該絕吧。若殺手一入院中便揮劍殺人,清灕還會有命在嗎?更何況……更何況李寒出手,分明是因為看到那殺手已中了清灕一刀!」
因為有了活擒的把握,李寒才會出手。如若不然,李寒只會照原定計劃,等著殺手將她殺死,然後跟隨在後追蹤而去!
蘭清灕一雙眸子如冰中墨玉,定定瞧住莫非。那深處有憤怒、有難堪,還似有無盡怨意。
他竟然……半點也沒將她的性命放在心上呢!
低緩笑意漾開,對于蘭清灕的不敬,莫非竟然並沒怎樣惱怒,反而勾起唇角,一字字道︰「若我告訴你,每夜隱伏在水墨閣里的並不止李寒,你信不信?」
若李寒負責追擒殺手,那麼另外一個人,自然是負責蘭清灕的安危了。莫非目光幽深,其中光芒流動如繁星。面上神色似笑非笑、似真若假。
蘭清灕與他對視半晌,心底一陣顫動,卻終是搖了搖頭,道︰「清灕……不信。」不能信,也不敢信。
要她怎樣相信,能狠心以她作餌的明夜王爺,會為了她的安危夜夜守候水墨閣?
又要她如何相信,尊貴如天的明夜王爺,會為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平凡女子,風露立中宵?
不,不可能的!
雖然莫非也出現在水墨閣里,但那一定是巧合,巧合而已!
蘭清灕搖頭,再搖頭,直把莫非面上笑意搖到消退無蹤。
雲卷雲舒,一任長風吹落。
良久,莫非收回目光,輕笑道︰「你既然不信,那也罷了。」
口中說不信,無妨。
只要心底相信,也就夠了。
而蘭清灕眼底微現的一抹情動與迷惘,已經讓莫非明了,並且滿意。
「天色已晚,你又受了傷,早些睡吧。」見蘭清灕低頭不語,莫非一笑站起。室內燭光隨著他的動作而輕晃,閃出光影片片。
而莫非眼底的火光,似乎比那燈燭還要亮上幾分,卻又被刻意地壓制著,不立時爆發。
蘭清灕聞言一驚,抬頭瞧了瞧內室房門低聲道︰「清灕等待王爺離去後,自會入睡。」
「唔。」莫非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,卻是盯著她不動步。直盯到蘭清灕遍身發毛,才低笑道,「看來清灕並不歡迎本王與你促膝談心,共度長夜呢!也罷,你今日受了傷,便好好睡一覺吧。」
目光在蘭清灕沾血的衣襟與蒼白的臉上一轉,莫非眼底情火終于熄去。
呵,他明夜王想要一個人,當然不必急于一時。
既然已經被他看中,那就絕對跑不掉!
沒有多久,兩名府中侍女走了進來,服侍蘭清灕漱洗休息。
夜已深沉,她不可能再回水墨閣,便只有在這明夜王府中暫居一宿。
雖然只是客園,但明夜王府尊榮華貴,一切陳設布置也是精致非常。如軟煙羅一般的紗幔、刺繡精美的被褥、床頭垂下的五色絲絡,還有掛在床邊的那一套干淨衣衫,每一樣用物都是奢華到了極致。
但與數日前一樣,黑暗中兩眼大睜,蘭清灕仍是不能入睡。
她心底那隱隱不安早已因殺手的出現而變成了真實,腦中卻仍在紛亂不休。
殺手、李寒……明夜王莫非,一個個身影交替出現,到得最後卻終是匯成了一雙眼。
一雙俊雅絕倫,也邪魅絕倫的眼。
她,竟然無法將他趕出思緒!
或許,因為這里是屬于他的地方,有著屬于他的氣息?
第4章(1)
清晨,曙光初露。
因為心緒煩亂,這一晚蘭清灕竟沒合過眼,索性早早起身,走往園中散步。
明夜王府里景致優美、庭院幽深,蘭清灕也已來過兩回,但走了一會兒,蘭清灕對著滿園茂密花樹,竟再也辨不清東南西北。
初春的清晨涼意透人,蘭清灕身上的衣衫質地柔軟而輕薄,但她的額上,卻滲出薄薄一層汗意來。
皺起眉,瞧著眼前越來越冷寂的園落,蘭清灕只得放緩腳步。
迷路……她竟然迷路了?
若是滿地亂走,可會驚動府里的侍衛?
蘭清灕很想走回客園老老實實待著,可惜天色尚早,園中竟連一個問路的侍女也見不到。
無可奈何,蘭清灕只得隨意順著一條碎石小徑走了下去。還好明夜王府內景致甚佳,小徑兩旁種滿了扶疏花木,隨意一瞥也覺秀雅宜人。
身上汗意正在慢慢斂去,蘭清灕面上神色忽地一凝,停下了腳步,轉頭往右側看去。
右方樹木深處,有一角灰白石屋露出。若她方才沒有听錯的話,石屋中似乎透出了些微細碎聲響。
而且那聲響非常怪異,似乎是……申吟!
很痛苦、很微弱、很破碎的申吟!
蘭清灕身上汗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,代之而起的是森森涼意。石屋里怎麼會有那樣可怕的申吟?難道是……鬼屋嗎?
皺皺眉,蘭清灕抬頭看一看天邊漸升的朝陽,不覺有些好笑。自從遇到了莫非,她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,連一幢尋常石屋也要想象成鬼屋。
腳下一轉,蘭清灕索性便朝那「鬼屋」走去。既然有聲音傳出,說不定石屋中便有人在。去問上一問,總比她獨自亂走好。
石屋共有三四間,連成一排橫在林中,很是堅固。蘭清灕不知哪間有人,便朝那斜開一條門縫的石屋走去。
罷剛才到門前,卻猛地停下了腳步。
垂頭,蘭清灕瞪著腳下一縷暗紅,臉色微變。
那是什麼?黏黏的、稠稠的、暗暗的紅色……
竟是一片未曾凝固的血色!
鮮血自門縫里淌出,一直流到腳下,在她鞋上染出點點暗跡,而且,還頗有向上蔓延的趨勢。
蘭清灕咬緊牙關,不退反進。
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往那石屋里走了過去。
又是那痛苦微弱的申吟,斷斷續續自屋內傳出。
蘭清灕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,竟像管不住雙腳一般,直直踏著血跡走到了門前。然後,輕輕推開石門。
石門厚重,用上好大力氣才緩緩移開。
晨光明朗,將那石屋內情形照得一清二楚。
「啊……」蘭清灕猛地低叫出聲,雙眼大張,臉色雪白。
石屋之內,滿眼血紅!
那牆上的一堆血肉是什麼?是人嗎?
是人怎麼會如此支離破碎,如此皮肉翻卷?
可是……可是那若不是人,又怎會有四肢,又怎會有一雙無神的眼楮,木然與她對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