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非手中握著個青玉酒杯,看一陣歌舞,緩緩啜飲一口。最後將目光轉到蘭清灕臉上,微微一笑,道︰「怎麼,清灕是嫌本王府中歌舞拙劣嗎?」
蘭清灕抬起頭,恭敬道︰「小生斷非此意,只是……只是不大習慣而已。」他知道莫非性情,若一個回答不好,恐怕不是自己送命,便是那些無辜侍女送命。
莫非定定瞧著他,笑道︰「人不風流枉少年,清灕不必約束過多。」
蘭清灕微微一怔,這才發覺不知何時,莫非對他的稱呼已經改變。清灕……真是親密得讓人尷尬啊!
雙眉微微一皺,蘭清灕嘴唇動了動,卻並沒言語。
莫非只當他是少年人害羞,一笑道︰「今日你在堂上襄助本王,本王需敬你一杯。」說著便托起酒杯,在蘭清灕面前停住。
「王爺,我不會喝酒……」蘭清灕頓時犯了難,遲疑地瞧著面前的酒杯。
「喝了不就會了?」莫非笑意更深,催促地晃動酒杯。
「是。」蘭清灕只得也拿起酒杯,與莫非輕輕一踫,然後皺著眉將玉杯湊到口邊,硬著頭皮把那辛辣酒水一口氣喝下去。
還沒把酒杯放下,便覺一股熱辣自月復中躥起直沖到喉間,頓時滿臉通紅,咳嗽不已。那手中酒杯也忘了放,差點被他使力握碎。
莫非一臉有趣地瞧著蘭清灕,自從去過水墨閣以來,莫非看到的蘭清灕不是文雅平靜,便是低眉垂眼,臉上表情從沒多少波動過,跟卷軸上繪的水墨修竹也沒多大分別。
但是現在的蘭清灕卻要鮮活許多,那臉上的紅暈要比之歌姬面上的脂粉更加艷麗,而皺眉吐舌的模樣,也比之舞女的刻意嬌笑更顯可愛。
最起碼,竟讓他看得目不轉楮!
直咳了半晌,蘭清灕才慢慢止住喉間熱辣,滿臉通紅地放下酒杯,抬頭向莫非告罪道︰「小生不會喝酒,在王爺面前失儀,還請王爺……」
「以後不必再自稱小生,稱清灕就好。」莫非打斷他話語,笑意吟吟地伸過手,向他額角邊因劇咳而微微散下的發絲攏去。
「王爺……」心底一跳,蘭清灕下意識地偏過了頭,眼底涌上一層防備。
「唔。」手掌在蘭清灕額邊停住,莫非眼中神情略微深黯了一些,盯著自己的手掌皺起了眉。怎麼回事?他何時會對一個少年做出這種親昵舉動來呢?
雖然蘭清灕很秀氣也很有才華,但他……畢竟只是個少年而已!
慢慢地,一寸一寸,莫非收回手掌,表情重歸平靜。
蘭清灕只覺心下惶然,便低聲道︰「王爺,天色已晚,水墨閣中事務甚多,清灕想要早些歸去。」
抬頭看一眼天邊斜陽,蘭清灕刻意出言告辭。
這尊貴的明夜王府,實在不好待呵!
莫非挑一挑眉,道︰「天還大亮,怎麼會晚?或者……清灕是覺得與本王一起,很不樂意嗎?」
「不不……清灕怎會有此意?」蘭清灕聞言,低頭不敢再多言。
莫非見侍女已將兩人酒杯斟滿,淡淡笑意在眼底一掠而過,又持起杯道︰「清灕,本王再敬你一杯,希望你能答應本王一個要求。」
蘭清灕瞧瞧面前酒杯,再瞧瞧莫非,咬唇道︰「王爺若有吩咐,清灕一定遵命便是,可是這酒還請王爺……」免了吧!
那種灼熱與辛辣,他並不想嘗試第二次。
包何況,是哪個古人說的,酒能……亂性?
莫非頓時失笑,連連搖頭道︰「清灕啊,若非見識過你的才能,本王可真要當你是無用女子了!連酒都不會喝,真是……」一邊搖頭一邊自顧自地把杯中酒飲了下去。
蘭清灕聞言卻是一僵,轉過頭,有些不自在地往別處瞧去。
放下酒杯,莫非整一整面色,瞧著他道︰「你方才既然已經答應了本王,那便盡快結束水墨閣,入大理寺任職去吧。」
蘭清灕神色一怔,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置信地道︰「王爺,你說什麼?」
什麼結束水墨閣、什麼到大理寺去任職?
他有答應過嗎?又是什麼時候答應的?
看著莫非漸漸沉下的面色,蘭清灕忽地察覺到,這回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大禍臨頭了!
莫非盯著他,緩聲道︰「你方才不是說,本王若有吩咐,你一定照辦?現在本王要抬舉你入大理寺為官,你有意見嗎?」
在尋常世人看來,能由平民一躍為京中官吏,的確是值得慶幸的天大好事,簡直要燒高香感謝前人積德才行。
可是蘭清灕的面色卻有些發白,竭力扯開一抹笑容,道︰「清灕感激王爺抬愛,只是清灕不想離開水墨閣,更不想入仕為官,還請王爺恕罪。」
「哦,為什麼?」莫非的表情不變,眼神里現出一分探究。
畢竟,這世上不想當官、不要權勢的人,可是少之又少。
蘭清灕想了一想,開口道︰「因為……因為水墨閣是清灕先父傳下,不敢舍棄。」
莫非皺眉,不以為然,「好男兒在世應當建功立名才對!你一生守著那破舊的水墨閣,又有何出息?更何況,你若真舍不得,尋個人代你打理便是,何必獨自困守其中?」
看來莫非要蘭清灕入仕為官的意志甚是堅定,竟容不得他推辭。
蘭清灕心知是方才所說理由太過單薄,便再補充道︰「請王爺息怒,並非清灕不識王爺抬舉,實在是不放心將水墨閣交由外人掌管。況且清灕向來喜愛自由,對功名權勢沒有半點,只想就此一生,平淡終老而已。」
莫非听得不耐煩,冷冷一笑道︰「哦?這麼看來蘭公子是清高月兌俗,不稀罕權勢、更不屑入仕為官了,對不對?」
莫非的怒氣似乎暫時壓抑著,沒有發散出來,可是全身的氣息卻在一寸一寸地變冷。
蘭清灕承受不住莫非的眼神,忍不住垂下頭,低聲道︰「清灕不求榮華富貴,只求此生平淡足矣。」
莫非「霍」地站起身,雙眼微眯盯著蘭清灕,點頭道︰「好,很好。本王原先不過是憐你才華,不忍你埋沒于鄉野而已。既然你如此不願,那本王也不勉強,你便回去好生經營那水墨閣吧!」
語聲輕滑如寒冰,在蘭清灕的頭頂掠過,當中不知掩藏了多少怒氣與壓抑。
輕風送涼意,夕陽一點一點地落下,園中的溫度便似一點一點冷了下去。
餅了好半晌,蘭清灕才敢抬起頭來。一抬之下卻愣住,只見庭院內空空如也,不但莫非早已離開,連那些侍奴也已不見了蹤影。
這是不是說明,莫非放過他了?因為今天他也曾立了小小一個功勞,所以尊貴的明夜王大人決定饒他一命?
不管如何,緩過氣來的蘭清灕馬上站起身,飛快地往園外奔去。
他唯恐奔得慢了,莫非會改變主意!
第二日清晨醒來,蘭清灕只覺疲倦不已。
昨晚自明夜王府歸來,他腦中盡是莫非那張俊雅絕倫的臉容,以及唇邊的冷冷笑意。直做了一夜噩夢,到凌晨方才小睡了片刻。
朝陽初升,蘭清灕走下閣樓、步入店堂,瞧著滿屋子熟悉的字畫卷軸,唇邊不覺浮起一抹淡淡笑意。
希望從今天開始,他的運氣會好一些。
將門板一塊塊收攏移到屋角,水墨閣便開始了一天的營業。蘭清灕照例是不厭其煩地把一卷卷書畫展開,再拿布巾將卷上落灰拭去,那姿勢極其輕緩也極其小心,仿若是閨閣女子挑針引線一般。
憑著先人的一些字畫收藏,蘭清灕從十三歲起便獨立開設了這間水墨閣。他自小擅長書法畫技,倒也在這上京城里闖下些許名頭,得到眾多文人雅士的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