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我眼下,逃避躲不過,拖延亦未能幸免。文莞,我不會走開,除非你把藥喝了。先提醒你,冷藥更難入口。」
其實她最想回避的人是他,偏偏進了翰匯莊,想擦身而過都難。她神情淡然︰「我這不起跟的人,何德何能勞您大駕?」
「不要隨侍丫頭,文莞,你這可是逼我。」
出言似冬雪夜風刮來般的刺疼,令她精神一凜。
逼?這樣言語擠兌,她怎麼受得了廣有手有腳,我可以自己動手,唯一求過你別理會我,你听了嗎?逼,我什麼身份地位?逼得了我的恩人、翰匯莊的殷大少?」
「瞧,這不是精神多了。」
她一怔,他居然只是戲弄!將激浮的心收起,凝眸而視。
定定看著她,審度的眼表露無遺,知道她不平。而他氣態雍容,仿似佔上風的對奕者。
她久久才開口︰「本來我以為夠明白,可是現在我感受更深刻,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品軒怕你?」
他淡淡地勾起唇線。「因為我夠堅毅。」
「那表示你強硬。」
「執著自己的決定有什麼不對?」
執著跟偏執有時是兩兄弟。「你應該知道執著加諸在別人身上就是霸道了。」
「說的是對你還是品軒?」
「都有。」
「我可以毫無責任使命,任一家子自生自滅?」
要扛這一大家族可不容易,沒有過人的剛強難以成事。
「收回前言,我與品軒不同。品軒姓殷,我不是,你可以教養殷家子弟,我可以婉謝你的幫助。」
「找個人嫁了,我從此撒手不管。」
「拘泥不化!」
「那不,咱們慢慢熬。」
「莫名其妙!」
「祖孫三人的家給火燒得只剩灰燼,更莫名其妙。你們跟誰結怨了?」
「我們很單純,那只是意外。」
「會有那麼徹底的意外?」
「有你這種徹底的專制,就不許有我們這種徹底的意外?」
事後他曾去探察,現場留有諸多疑點,但文莞在氣頭上問不出所以然,他不再與她爭辯,端藥至她面前。「喝藥。」
她輕攏秀眉,將黑烏烏的藥汁送人口。
「文莞,對我生氣,傷的可是你不是我。」
她皺了眉頭,口中殘留的余苦難于啟齒。
「為什麼要爭那口氣?他人的看法我一向不在意,那包括你。我只做自己應該做的事。」
文莞順了口氣說道︰「我不好強,也不想與人一爭長短,我只想平順安穩過日子。背負你的恩,讓我活得不夠理直氣壯。」
又回到原點了。「找個人嫁,你就能擺月兌我。」
「或許我太自私,我只想奉養我親近的爺爺女乃女乃,嫁了人,身份不一樣,不能再跟著自己的意念走。或許我的個性適合鄉居僻靜的生活,只要能溫飽,已是心滿意足丁。」
「燙手山芋。」
「我?」她不解,無欲無求,怎麼成了棘手人物?
像看透了她的疑惑。「什麼都不要才難纏。為什麼退了我的月銀?」
「當我跟你借的,天公地道。」
苞他討價還價!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。
「當初是我跟你爹的承諾,你憑什麼要求?何況你的要求抵觸了我的原則。」
她火了,順著他的原則,必須犧牲她的,算哪門子道理!
「就為了虛無的原則,可以不顧我的感受?活生生的我站在你面前,談話的是我,手心向上接受你施與的也是我,為什麼偏拿我往生的爹壓蓋我的本意?」
「那不叫虛無,那是我內心所拿捏作人處事的準則。我悖離公理正義了嗎?沒有。當你還是小女孩的時候,我在心里便已決定要讓你衣食無缺的成長,這是我對你爹的承諾。你想擺月兌我,可以,你嫁人,程化夫婦我來照顧。」
簡直快听不下去了,她氣不打一處來︰「你頑固!不知變通!不可理喻!」
知道自己佔了上風,他悠哉地說︰「我給你派個丫鬟。」
她偏頭斜眼對上他。「殷品堯,你這是逼我,!我已經夠無奈了,落在一個我不想居留的地方,現在又要找一個人費事服侍我,那可折煞我啦!我人微命薄,沒那福分。」
她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,便月兌口而出︰
「任重道遠,死而後已;難道你想逼死我,好一勞永逸?」
迸聖賢是說自己死了才能卸下重任,如果他違背常義,換她這個重擔死了,他才一了百了,那她死得可冤枉了!難怪他硬要留她在翰匯莊,思想行蹤好掌握,一步步逼迫她,能揉成他要的形狀最好,如果自己一味對抗,再三想不開,氣絕的就是她自己了!
殷品堯真是啼笑皆非,她這什麼腦袋!「你累了。」
她撐開大眼。「沒有比現在更清醒了!」
「不,我確定你累了。」由她語無倫次的狀態,他下了結論。
「自以為是。」
「不暈不痛,身子沒發燙?」
「一切正常。」問這干嘛!
「那麼……是你腦子有問題?」
「你才食古不化!」
今天這次短暫交談,她不知罵了多少次,而他總是八風吹不動,是素養好還是城府深?他平淡的口氣總會激怒她,是故意還是天性惡劣?為什麼她的好脾氣不見了,而他卻是閑適優雅?
「年紀到了不嫁人,現在又胡言亂語、妄想被害,表示你與常人不同。」
「防人之心不可無。」
他淡淡地說︰「隨你。」拿回空碗,走時不忘拿話刺她︰「你得好好保重,萬一有什麼不測,可大大便宜了我。你那些話我一點也不反對,因為我肩上的擔子,確實要等你死而後已。」
***
銅鏡里映出她的臉,幸好臉上只留下新愈暗沉的疤,相信不幾天那疤便會褪去。
文莞終于說服自己不去在意是否會破相,本不是美人胚,何況命定劫難逃不掉,能保住命算不錯了。可是帶著傷引入注意,總是遺憾的一件事,還好她恢復得不錯。
她微笑輕吐口氣,以後可自在了!
以前的衣物全燒了,前幾日她跟佟爺爺要了幾塊布料,想動手幫爺爺女乃女乃與自己添新裝。這次她不會過意不去,殷家開的是大布莊,幾塊平凡衣料就像府中的抹布一樣,不善加利用多可惜。
但殷品堯竟挑了幾塊上好的絲綢給她,她眼一瞪,轉身而去。
她什麼身份?那些錦緞絲綢怕會壓垮自己身軀。
這幾日唯恐殷晶堯又親力親為,她主動去灶房要了湯藥喝,她不是嬌軀貴體,接受別人伺候夜里睡得心虛,程夫婦的膳食也全是她往灶房張羅。殷家是大戶人家,他們祖孫三人是獨立于內的小戶。
而殷晶堯也睜一眼閉一眼,隨她去!
葉韶前兩日來探望她,順便帶了衣料請她裁制,因單憑她如簧之舌,沒有文莞巧心精制的衣裳,她想鴻圖大展,恐怕得下輩子。
「我得求你救命了!」葉韶開口便道。
「我才想你援手哩,我已是一窮二白了,找不著機會出去,你不來,我悶在這兒干著急。咱們是水幫魚、魚幫水,誰不欠誰。」
這話說進葉韶心坎了,真不枉捧在心里疼,文莞就有辦法替她把話圓得漂亮,讓她心頭沒有一分歉意。她明白,憑文莞的巧手,還怕沒飯吃?
「葉姐,沒見到殷大少想必失望了?」對她,可是謝天謝地。
「哎,那是一股莫名的崇拜,真見了面,立刻變根木頭了。對他,我只能遠觀。」」也好,太接近,怕你失望。」
「他怎麼惹你不快?」
「跋扈。」文莞怏然抿唇,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。
葉韶哧笑出來。「傻瓜,那才叫男人味!」
文莞瞠自十分不解。「那叫野蠻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