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鈸小鈸齊開揚,說難听點,吵得人震耳欲聾,可殷泊胡不在乎,他就要搞得沸沸揚揚。
場子搞得盛大,街坊鄰居也賞臉,長長人龍聚成兩側。
「這排場……小扮兒,是殷家娶媳婦?」沒辦法,鑼鼓喧天,聲音要傳到別人耳中,自己也得拉高嗓門。中年大叔不明所以,探頭探腦老半天看不出頭緒,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問。
「不是。」前面的年輕人偏轉頭,也揚起聲應答。
「中舉作官了?」
「也不是,殷大少今天回來了。」
「不新奇,他哪一年沒回來過?」
葉韶興奮得忍不住插嘴。
「大叔,殷品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,他可是我們這些小店鋪商心里崇拜的傳奇人物,每次回來都造成轟動,年年看他年年新奇,大人物有大排場提稱,這才符合身份地位!」
文莞輕扯她衣袖,可不是每個人都把殷品堯當神膜拜,除了見到金銀珠寶之外,她沒見過葉韶的情緒這麼高亢。想起今早進了店,葉韶二話不說直拉著她往外跑——
「什麼事這麼著急?」
「今天是我一年一度的大事。」
葉韶抓著她手腕,害她也跟著碎步跑。「店不看啦?」
「一天不作生意雖心里別扭,可為了他我都可以不計較。」
葉韶臉泛紅光,始終笑彎嘴,文莞免不了好奇。「誰啊?」
「殷品堯啊!除了他我還能為誰動心?」
「講這話小心別人笑你!」
「實話,誰不為他經商的腦袋動心?」
葉韶直率,心中坦蕩不怕別人誤會。她對殷品堯並非男女愛慕之情,她實際,她可以侃侃大談生意經,與男人交涉。南宋未出閣的少女不能拋頭露面,她不同,她早把自己嫁了。
來到殷府附近,湊熱鬧的人早擠得水泄不通,大家交頭接耳的全在談論這件事。葉韶還想跟那位大叔灌輸殷品堯是偉人的理念,文莞頓覺耳熱,趕快將她拉到一旁。
葉韶大叫︰「阿莞,這麼遠會看不見的!」
「本來就看不見,那麼厚的人牆,再睜大眼也看不清啊!」對這件事無可無不可,見不見得著殷品堯不是那麼重要。
奏著喜慶調子的樂音持續不歇,笙、鼓、哨吶齊奏,把人心吹得浮躁。
「說得好!長得也不好看,干嘛一定要瞧他?」
兩人轉頭去看那說活人,一身錦衣玉袍,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。
葉韶首先不服氣。
「你就好看?長不大的毛孩子!殷品堯是什麼人?大英雄大人物,闖南走北。創下第一商號,他吃苦耐勞、聰明能干,在你這年紀早出海遠揚,為人所不能為。你這臭小子沒半點實才,就會犯嘴賤,你啊,給他提鞋還不配!」
就是這樣,只要踫上殷品堯她就會失去理智,文莞抽拉著她的衣袖,她輕甩開。叉腰又開罵。
「你這種人,要不是靠著祖宗留下來的基業,能這麼神氣?瞧你,男人不像男人,說小又不小,一臉幼稚,別人是龍飛,你是蟲在地上爬!」
「喂,我又沒說他的不是,你干嘛出口傷人?」
殷品堯,又是殷品堯!他大哥回來已經讓他告別過去輕悠閑散的日子,這個女人又為了大哥的長相出聲指責他。
今天那麼不順利,他是招誰惹誰啊!
「明明眼紅,看著別人享威名心里不是滋味。想風光,憑本事自己去闖啊!」昂起下巴蔑視,就看扁這小子!
「葉姐。」文莞擠在兩人中央︰「他只是說殷品堯不好看而已,沒有惡意中傷。」
其實殷品軒只是自言自語,料不到她那麼警敏,視死保衛他大哥名聲。她開口時的沖動,令他對她的美貌不但大打折扣,兼之反感。要不是他修養好,再加上家訓明定不欺女子,早給她兩巴掌。
「每個人的認定不一樣,青菜蘿卜,各有所好。對吧,葉姐?」
「還是男人說話有條理,捕風捉影向來是女人習性。」瞄了一眼葉韶,眼里充滿輕視。
話里損了天底下的女人,葉韶心里笑他眼盲,在他面前說話的可是實實在在的女人呀。
殷品軒心想,大哥是真的不好看,冷冰冰的臉不帶笑容,見了他除了督促就是責罰,這樣嚴厲的人居然有人捍衛他的長相?
文莞對眼前的男子感到熟悉,張直了眼打量,她輕攏眉,對自己低道︰「應該見過的。」
她坦蕩的目光在他臉上打量,他不生氣,反而落落大方讓她瞧個夠。
「我長得英挺,你也不差,斯文儒秀,我對你一見如故!」這麼坦白的自褒自賞,他算頭一個。
「瓜是自家的甜,爛臭也稱好。」葉韶斜瞄輕哼。
殷品軒不想生事便不搭腔,纏上了沒完沒了。她口頭上不認輸,他又不能拳腳相向,白了兩眼,不把她當回事。何況文莞一直陪笑容,他對這面孔感覺似曾相識,只是記不起來在哪兒見過,既是朋友,自然不與葉韶一般見識。
忽然鞭炮燃起, 哩啪啦響。
車隊聲勢浩大,殷品堯一馬當先。葉韶拉著文莞往人堆里擠,不管文莞願不願意。
「呃,看來不太高興。」殷品軒緊張了,大哥心情不好,他也不好過。
听見了,葉韶似順風耳般回頭與他舌戰︰
「你懂什麼?聰明者要喜怒不形于色,弱點適時隱藏,才能攻無不克,戰無不勝!」
她又扯哪兒去了,自作聰明!大哥不悅是因為不喜歡成為矚目的焦點。
文莞讓人擠得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放,壓迫的感覺自左前側來,她一抬頭,殷品堯威風地騎在馬上,渾身散發著剛強氣魄,緊閉的嘴巴顯得不耐煩。真是好笑,她是在他羽翼保護下生活的人,居然今天才見到展開大翅的鳥。
他側轉頭,凜冽眼光射向她身後。殷品軒身子一凜,扁著嘴急急忙忙跑了!
殷品堯的耳朵被鞭炮狂妄炸聲轟得快聾了,看來殷泊胡是特別去訂制了這麼一長串鞭炮。這炮響,足足有一刻鐘。
殷品堯進門後就寒著一張臉,殷泊胡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。這是他大快人心的時刻,沒理由不整他。
「還滿意吧,狐狸?」
「真謝謝你給足了面子。」
嘴皮掀動,眼神看不出感激。
「哪兒話,咱們跪天叩地拜的是同一個祖宗,你弟弟還是我拉拔大的,說謝就見外了。」殷泊胡笑容可掬,溫文爾雅。
「犯不著用這種方式昭告天下吧!」全身坐進椅子里,仰起頭,閉上眼,放松四肢。
「為了人盡皆知,不過分啊!」兩眉挑高,理所當然。
「席開五百,唱戲三天,就為了歡迎我回來?你跟銀子有仇?」蹙了眉,腦子全讓亂七八糟的聲音塞滿,習慣了海上的寧靜,難免氣悶。
「不,我跟你有仇。拿來!」手掌朝上,在他面前伸直。
「什麼?」眯開眼,嘴角有著不易察覺的笑。
「我的賣身契!」
癌身逼近到他眼前,鼻子對鼻子。
殷品堯淺笑。「你是說那張義薄雲天、豪氣干雲的許諾書?放心,我當寶一樣收著。」
「讓狗啃了、火燒了、雨水打濕、海水浸毀,怎麼樣糟蹋都好過你細心收藏!」他眼中冒著怒火。
「這不可惜了?」
「一點也不。」
「我剛回來,長途跋涉,雨露風霜。讓我洗過澡,養好精神,你我是兄弟,施舍一兩口並不過分。」
「你的辛苦比不了我為翰匯莊賣命十年!快拿來!」得緊迫盯人,不快點解決心里不能安,誰敢保證他中途不會變卦?
目睹泊胡親手點燃「賣身契」,殷品堯才明白他對這十年管理翰匯莊的庶務是多麼深惡痛絕,他知道當年若沒耍心機讓泊胡乖乖接下棒子,泊胡也會一肩挑起,照顧他丟下的一切,因為泊胡寬厚豪義,這點他深信不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