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,厲叔叔。」殷流汐雅然施禮,垂下頭,似乎不敢看廳中人臉上神色。
「無極,你先下去!」南宮世家的掌門稍稍緩過情緒,馬上沉聲低喝。不管怎樣,與這少女有關的事情分毫都不能讓在場之外的人知曉,包括他的親生兒子也一樣!
「是」。南宮無極掩去滿月復疑問,靜靜退下。
一片沉寂,十雙神情各異的眼楮盯著悄立在廳中的殷流汐。已經過去整整十年,原本他們都已把當年的事情沉埋在心底快要淡去。可是,今天見到了這少女才又發現,原來那些從來都沒有消失過,只不過是刻意隱藏而已。
現在,這個少女又站在了眼前,她到底想做什麼?
在眾人排斥的目光中,殷流汐輕聲道︰「厲叔叔,流汐在封棲園里好久,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你。」語音細柔中隱含淒涼。
其實,任何一個少女被幽禁冷落十年,都不會只是淒涼而已。
厲非天心頭微微一酸,緩下臉色輕嘆口氣道︰「回去吧,這里不是你能來的。」
「是。」殷流汐柔順回應,不再多言,轉身時一滴小小水珠落在地上,暈開了一點小小水痕,仿佛在向眾人訴說她的孤寂與柔弱。
看著她慢慢走出化風閣的清寂背影,廳中所有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氣。幸好,她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妖女。
這個少女滿身滿臉的清與柔,和妖女兩個字實在搭不上邊,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而已。
走出化風閣,殷流汐抬手抹去臉上淚痕,環目四顧。山中鳥語花香,山外浮雲悠遠。她的自由,還遠嗎?
身邊忽然有人輕問︰「姑娘,你還好嗎?」
聲音溫和,是剛才先行走出廳堂的南宮無極。
他一直站在化風閣外等待她出來。為什麼要等她,連南宮無極也說不清楚原因,從他父親、從廳中所有掌門人的臉上,他都有些微了解,這個少女,是特別的、不能輕易踫觸的。
但是,他就是忍不住想再看她一眼。誰知,看到的卻是她淚痕宛然,神情堪憐。
「我沒事,謝謝你,南宮少俠。」殷流汐退後兩步,忽地俯身一禮。
「謝我?」看她鄭重施禮,南宮無極微微訝然,即使自己剛才為她帶路,也不值得她這樣一禮吧。
「是。可能南宮少俠已經不記得,五年前在林中的那個小女孩了吧?」
五年前,天道盟,林中……
「啊!那個又瘦又小的女孩,就是你嗎?」
看著殷流汐縴細織柔的身形,南宮無極終于回想到,他多年前確實見過她,還出言維護過她,只不過當時沒有看清她的臉。沒想到,當年無助的小女孩,今天長成了這樣嬌美清悠的絕色少女。
南宮無極搖搖頭道︰「你不要謝我,我實在沒有幫到你啊。」想到那時他任憑厲雲真在眾少年面前折辱欺負她,不由大為後悔,當初為何不立刻出手拉開厲雲真。
看他臉上悔意,殷流汐柔聲安慰︰「南宮少俠無須自責,當年的事怪不得別人的,況且早已經過去好久啦。」
武林中,何曾有這樣美麗又這樣溫柔和善的女子?
南宮無極看著她道︰「姑娘,你住在哪個園子,我送你回去好不好?」
他是世家子弟,向來以禮自恃。但是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他又怎麼能免俗?
「好。」殷流汐垂下頭低低一笑。
☆
封棲園獨立在眾院之外,連常上蒼彥山的南宮無極也沒有到過。
看著園內散溢藥香的諸多奇花異草,南宮無極忍不住驚訝。南宮世家向來以刀法與醫術傳家,他身為南宮家的接班人,對藥草自然也是了解甚深。但是眼前這些珍稀藥草,有一大半他居然連見也沒有見到過。其實,沒見過也很正常,因為那都是哥舒離城從中原各地乃至遙遠域外搜羅來的。
「這些都是你種的嗎?你會醫術?」
「是啊,我什麼都不會,只會這些。」
回到了熟悉的藥香中,殷流汐似乎輕快愉悅許多,小臉微側對南宮無極道︰「你是南宮家的,醫術一定高明,可不可以幫我看看我制的藥?」神情期待。
「好啊!」能夠伴在她身側,南宮無極自然是求之不得欣然應允,何況他自負家傳醫術獨到,在一個少女面前應該還是綽綽有余的。
屋中青煙繚繞,隱含絲絲藥香。南宮無極看著木架上眾多的瓶瓶罐罐,神情從原先的自信轉成了驚訝欽佩。
這些藥物中除去一小部分是治療外傷之外,極大多數是針對人的精神氣理而調制。
自古醫書中記載的內外損傷藥方不可勝數,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。但是,用在人精神上的卻從來少見。因為,人的思維情緒在于腦中心中,而這兩處正是最難用藥的地方,尋常醫者根本就不敢觸踫。
這少女年紀不大,著手的居然是所有醫者避之惟恐不及的醫理,而且研究得還頗有建樹。
南宮無極不由贊嘆︰「流汐姑娘,你的醫術藥方已經不是在下所能企及了。」
「是嗎?多謝南宮大哥夸獎。」走到他面前,殷流汐對著他愉悅一笑,秀美絕倫的面容混合著幽幽藥香,說不出的純淨動人。
看著她閃動的雙眼,南宮無極心中突然一滯,只覺得整個人輕輕飄飄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直到走出封棲園,回到南宮世家居住的院落中,他眼前晃動的,仍然是殷流汐清燦到極點的雙眸。
收回眸中魅光,殷流汐輕輕一嘆。
老實說,利用南宮無極是她非常不情願的事,因為他畢竟和天道盟中其他人不同。但是,誰讓他是最為合適的人呢?
「怎麼?覺得愧疚嗎?」淡淡的嘲諷在窗外響起。
是坐在窗台上靜看她良久的哥舒離城。
「愧疚?」並不意外他出現的殷流汐搖搖頭,「該愧疚的人絕不會是我!」
她日日夜夜都記著那奪去無辜姐姐性命的冰冷一劍,也年年月月重復著孤清的寂靜,這些,又有誰會來對她負疚?
「不是愧疚,難道是不舍嗎?」想起溫文的南宮無極,哥舒離城的眼光閃了閃。
輕輕一笑,殷流汐抬頭玩味地看向他,「你這是在吃醋嗎?」
扮舒離城臉色微微一變,雖然淡得幾乎看不見,但是,他身周的氣息卻明顯地感染到了殷流汐。
「好吧,你沒有吃醋,只是不高興而已。」殷流汐不怕死地又補上一句。
「鬼丫頭!」哥舒離城冷哼一聲。
忽地揚手一揮,一張薄薄絹紙向殷流汐飄去。
伸手接住,殷流汐好奇打量︰淥波殿江長策,三年前因泄私憤殺河南鏢師宋長忠一家六口;一年前強奪良家女子不成將其打入長江溺斃……
罪行歷歷,皆是號稱武林正道者所為。
抬起頭長嘆一聲,殷流汐道︰「看來,天道盟中不該殺的人還真不多。」
扮舒離城伸手一按窗台飄入屋內站定,道︰「小丫頭,你以為天道盟真的便是替天行道嗎?看來,十年之前的教訓還沒讓你明白過來嘛!」臉上滿是譏笑。
殷流汐神色黯然,「不是不明白,只是……」
只是什麼?
只是還記得姐姐曾經告訴過她的,人性本善?
只是還記得出雲谷中與她共存的一草一木,相信姐姐所說的天地萬物,各有所命?
真是可笑啊!眾人眼中真正的邪派妖女,居然有著最最無用的慈悲心!
在天道盟中十年,她從不輕易落淚,但在哥舒離城面前,她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濕了雙眼,任憑淚珠垂下。
扮舒離城默然看她難得的哀傷,心中微微一軟,不再出言打擊諷刺她,抬手輕撫她發際,低低道︰「想哭就好好哭個夠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