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短的幾句,隱去了殷流汐的姓,也隱去了她的從前。
听到自己的名字,殷流汐終于抬起眼,看向面前眾人。先觸及的,是小女孩嬌艷而略有防範的臉,然後,是岳明婷克制而打量的雙眼,再然後,就是所有堂中僕從及侍衛猜測的眼神。
這是她進入這蒼彥山天道盟的第一次抬眼,也是山上所有人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。
許多年之後,這里的所有人,包括厲雲真與岳明婷,都忘不了當時她抬眼的一瞬間,給了她們多大的震動。
那實在不像是一個小女孩應有的神情,鎮靜而淡遠,迷離而靈媚,仿佛看透了所有的人心。
岳明婷忍不住微皺柳眉,移開眼光,向厲非天問道︰「非天,這小女孩是從哪里來的?」她本來從不過問厲非天武林中的事務,這女孩的眼神卻讓她從心底泛起隱隱的不安,放棄了一貫的謹慎優雅出言詢問。
「她是故人之後。」厲非天略略沉默後回答,簡短的語氣顯然是不願再多說。
筆人,什麼樣的故人?岳明婷很想問,但是看見厲非天的臉色後只能忍住。
夫妻十數載,厲非天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,他不想說的,就絕不會向任何人吐露半個字。就如同從未允許她走進他的心,她就只能在外徘徊觀望。
這個小女孩是特別的,那麼,那個故人,就更加特別了吧!
心中猜忌,岳明婷看向殷流汐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厭惡。
☆
作為神秘的故人之後,作為流汐,她在天道盟有了一方小小的容身之地。
封棲園清靜而寂寞,與其他院落相距甚遠,除去平時的僕從及授課夫子,幾乎人跡罕至。
殷流汐入住後,沒有另行添加丫環,她不要求,也沒有人想到。或許不是沒有想到,只不過,是刻意將她遺忘在角落。
厲非天忙于處理武林事務,對她不免疏離。加上岳明婷及厲天真對她的敵意,僕從侍衛對她的莫明畏懼,導致了她的孤立。
☆
五年後。
太過長久的平靜總會有被打破的一天。
天道盟權傾武林卻內部紛爭不斷,黑道邪教隱隱然有興起之勢,盟主厲非天手執令牌竭力應對內憂外患,蒼彥山上常常有燈火整宵不滅。
「破日教?」
開軒堂內,厲非天皺眉看著堂下數名不約而同專程趕來的弟子。
三殿四府、南宮華商,九派之中到齊了七派,稟報的事務也非常相近,全是因為武林中新近崛起的幫派,破日教與他們的摩擦與敵對。
淥波殿,門下弟子因為一座船運碼頭的歸屬與破日教發生沖突,結果有六人被打成重傷。
離宵殿,因為經營的藥材來源與破日教當街對峙。
飛將府,原本想以重金贖出一個不小心傷人性命的堂主,最後卻遭破日教阻撓,導致那香主被收押入獄,不日便要當街問斬。
……
天道盟勢力強大,武林獨尊已久,眾人平日行事自然不免驕橫。
但是,一個新興幫派,勢力居然會迅速擴張到大江南北,並且同時和其中的七派正面沖突?如果不是巧合,那就是明著向天道盟宣戰了。
「你們誰知道,破日教的教主是什麼人?」厲非天雙目含威,緩緩開口詢問。
年輕弟子們全都噤聲無語。
厲非天輕嘆一口氣,「你們都下去休息吧。」
看來,他這盟主真是做得太久了,久到有人蓄意上門挑戰,他都弄不清楚這人是什麼來頭。
待各派弟子退盡,厲非天向堂側的一扇小門輕喝︰「給我出來!」
房門打開,鑽出一張明艷的少女臉蛋,撇撇紅唇嬌嗔道︰「不好玩!怎麼我每次躲起來都被爹爹發現。」
看到女孩,厲非天臉色稍緩,「那是你輕功太差,自然容易被人發現。」
「不對!那是爹爹你武功太高之故,這天下有幾個人及得上爹爹嘛!」已初初長成嬌俏少女的厲雲真自門後蹦跳到厲非天面前討好撒嬌。
輕哼一聲,厲非天道︰「好啦,別再討好爹爹了。說吧,這回你又想要什麼了?」
榜格嬌笑幾聲,厲雲真抓住厲非天衣袖搖晃,「好爹爹,你最明白雲兒啦!這回山上來了這麼多門派的弟子,雲兒要他們陪我練武對招,好不好?」
「我說不好,難道你就不去找他們了?」厲非天橫她一眼。
這個女兒自小被天道盟眾人捧在掌心,平時天不怕地不怕,驕橫任性之處簡直連他也時時頭疼。
「好啦,爹爹你是答應啦!那雲兒告退。」得到厲非天應允,厲雲真立時欣喜地奔出堂外。
她從小就愛舞刀弄劍,但是這蒼彥山上的人個個對她不是疼愛就是尊敬,惟恐會不小心傷了她,使得她連個真正切磋武功的對手都沒有,所以每次一有山下的門派弟子來,她都會趁機與他們較量過招。
蒼彥山後的樹林中有一塊空曠平地,很少有人會來打憂,就成了厲雲真找人練武的場所。幾個器宇軒昂的少年正圍在場邊,專注地觀看場中兩條打得難解難分的身影。
其實,他們看的只是一個人而已,就是眼前身著綠衫黃裙,明媚嬌俏的少女厲雲真。
厲雲真身形迅捷輕巧,如一只彩蝶般繞著向對面少年忽左忽右地攻擊,姿勢煞是好看,那少年見招拆招,大多采取守勢,偶爾才乘隙進逼幾招。看起來兩個人武功不分上下,直打得難分難解。
忽然人影一分,厲雲真俏臉緊繃,生氣叫道︰「不打了!不打了!你故意讓我,以為我會稀罕嗎?」
與她對招許久難分高下的少年是淥波殿殿主的兒子江長策,看年紀才十六七歲,聞言俊臉一紅,忙辯解道︰「厲姑娘,我沒有存心讓你,真的!」
「是嗎?好,那你和南宮大哥對打一場讓我看看,淥波殿的武功是不是真的這麼沒用!」厲雲真一指站在場邊的南宮無極。
江長策頓時愣住,他為討厲雲真歡心,對招時確實只使出了五成功力。但是現在如果和南宮家的傳人比試,不使全力的話只會敗得難看,這可關系到本派的名聲臉面。當下左右為難,不知如何是好。
能被各門各派譴上天道盟的,當然是本派的杰出子弟,堪稱是武林中新一輩的人才。要打敗厲雲真,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。
站在一邊神態最是悠閑的南宮無極輕輕一笑,「厲姑娘,我看今天你也打得累了,就不用再練了吧。待明天休息得精神些再打,好不好?」南宮無極在數人中最為年長,相貌斯文俊秀,待人也親切平和。對著厲雲真不緊不慢溫和數語,頓時令她臉上怒氣消去大半。
「哼!那好吧,南宮大哥,明天你陪我練好了。」不再理會江長策,厲雲真重新掛上嬌甜笑容看向南宮無極。
南宮無極笑笑不語,忽地「咦」了一聲,視線微轉,像是發現了什麼異動。
通向樹林深處的小道陰暗曲折,慢慢走來一個縴弱女孩。
女孩身著素衣,窄窄的肩,細細的手腕,低著頭拎了個竹籃,籃中似乎放了些花草植物。她的腳步輕柔但是虛浮無力,顯然不會武功。
這時厲雲真與其他幾個少年也轉頭看到了那女孩。
輕哼一聲,厲雲真臉上甜笑轉為厭惡,冷眼看著女孩垂首走過。
一旁剛剛受到冷落的江長策察看她臉色,低聲討好道︰「厲姑娘,這小丫頭膽敢偷看我們練功,我去教訓教訓她,好不好?」
佳人當前,他可管不了什麼不可欺負弱小的盟規,只要能得厲雲真轉顏一笑,就是讓他殺人放火也心甘情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