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啜泣聲音,低低淺淺,在空氣中轉啊轉的。
哭,倒不是單單為了難過,就胸口梗塞什麼,需得用淚水宣泄,或許,那是眷戀,她從不明白的情愫,並非母女或姊妹間,血脈相連的天性。
抽抽噎噎,擾得玄貘輾轉浮躁。
他嗯啊申吟。
阿菡屏住呼吸,側耳傾听,是有細微聲響。
他唉呀慘叫,咕噥模糊︰「阿菡……」
是玄貘轉醒,怎麼他聲音慘烈?
她唰地離水起身,隨手抓起垂掛柚木端架上的方長吸水巾子,遮圍身子,還因太情急而撞踫屏風,膝蓋淤青了一整片。
痛,好痛,竟顧不得右膝腫脹,一跛跛地踉蹌。
水滴從她長發淌落,從她臉蛋滴卸,和混體香暖濕著空氣。
玄貘微微張起的眼,差點沒了呼吸,血脈賁張。
「玄貘?」阿菡一手捂胸,抓握那遮身子的棉質長布,一手拂開他額頰黑發。
阿菡溫熱氣息飄蕩,他心猿意馬得很,若非從小庭訓殷殷,他真想一把摟她入懷,玄貘還深呼了好幾口氣,才止住沖動,終能緩緩開口。
「阿菡,我肚子好餓。」聲音低沉,鼻音濃重。
「我去吩咐武三準備,你想吃什麼?」餓了,便是身子康復。
「就吃你……」他心里確實這樣想。
「嗯?」是听錯嗎?
「吃你喜歡吃的。」
「我喜歡吃的,你確定?」阿菡腦海流轉過一長串佳肴品類,無論蒸煮炖熬,都起碼得花上一整天準備食材。「我都可以,行嗎?武……」
要喚來武三的口,被玄貘遮住。
「你還沒穿衣。」
「喔,我去去就來。」並不羞赧,她心思全掛記玄貘安危。轉入屏風後頭,套換干淨的短衫闊管長褲。
玄貘仍君子轉頭。
渴望一波波在他心底形成,愈來愈熾烈。
阿菡渾然未覺,玄貘那是一雙男性的眼光,只存在男女間。
男女之情,還不是這個困鎖遠穗樓十七載的女子所能明了。
就算,她只恢復道術幾分,仍是當今道術第一人。
就算,她駕風飛行,自在來去,將天下摒除在外。
可感情啊,她確實還不能體會。
※※※
不多時,六道菜肴被端入艙房,全都是碎爛、入口便化的清爽吃食。
阿菡將睡枕塞往他身後,小心讓他躺靠坐起,見他身子傷口已結痂,才拉過薄被遮蓋玄貘果身。
「來,再多吃一口,合胃口嗎?」阿菡倚坐床沿,吹溫匙上米粥,一口口喂他。
「你吃了沒?」他看她專注吹溫湯粥的模樣。
「我沒胃口。」鮮魚清粥的芳香,仍引不開阿菡兩天未進食物的胃口。
「那我喂你,你一定就有胃口。」玄貘張開的口,又被喂來一匙。
「你吃飽,就該休息。」
玄貘並不孱弱,那練武身子,再加上出海十年,可非養在深宮的萬金之軀,捱不得些病痛。黃麟那幾刀算什麼,若不是已銷魂,若不是想讓阿菡多在乎他一些,他早轉醒,早活蹦亂跳去。
阿菡再喂他一口,便被玄貘拿開手中碗匙,身子落入他懷抱。
他唇蓋覆阿菡微張的口,將食物抵入阿菡咽喉。
「你不吃,怎行?」摟入懷里的縴細身子,果真一點重量都沒。
她欲嘔出。
「別吐。」玄貘唇再覆上。
若吐了就會吐在玄貘嘴里,阿菡硬是壓下那入喉米粥。
「來,第一口沒吐出,就吃得下了。」換玄貘以匙一口口喂食懷中伊人。「我說的沒錯喔。」
表情十足,那個手舞足蹈的玄貘回來了,他還真想得出這種引開她胃口的方式。
阿菡確定他無事,這兩整天來的憂慮,逐漸散去,但心頭,仍慌亂不安。
為了玄貘,翻覆去十七寒暑無波無紋的心湖,就算滔天駭浪退去,她再也不是那眼眉盡只懂得嘲諷的阿菡了。
阿菡細細咀嚼,頭枕在玄貘胸膛,傾听他規律心跳。
是放心玄貘無恙,沒吃進幾口,阿菡眼皮就沉重了。
「你傷有沒有要緊?」她打個大哈欠,身骨盡疲憊。
「只要你不離開我,一直待在我身邊,我就不要緊。」興奮圍繞他俊臉發亮。
她伏在玄貘身上,睡意極濃,都兩整天沒闔眼,唇畔微微揚起。
「你以後御風飛行,也帶著我,好不好?」
「嗯。」溢出睡眠的響聲。眼瞼拉下,阿菡睡去。
玄貘輕啄阿菡鼻頭,拉她躺臥,飛笑眸里,醉意深沉。
阿菡就伏在他身上,他沒變貓、變狗、變豹、變蜂喔。
「少主。」武三莽撞闖入,聲音極興奮。「我吩咐伙食房試煮一鍋五侯鯖,你試試味道看像不像?」
玄貘食指抵唇,示意他退出,就算有天大的事,也得等阿菡睡醒。
武三這回聰明多了,他小心退出,關緊房門,就怕少主的春光外泄。
打從少主成年,他們也為少主安排過許多異邦美女,但少主老說不用,武三還真擔心少主是不行咧。
那樣,少主真會成為玄玥的最大笑柄。
現下,武三松了大口氣。
※※※
月娘穿透窗欞,撒落銀光,混揉艙房內的月明珠子、夜光玉璧,氛圍有致。
夜,極深沉;人,正初醒。
「醒了,睡得好嗎?」
「我怎麼睡著的?」阿菡撐起頭顱,仍眼朦朧,還需再睡。
「唉呀。」被拐到傷口。
「我撞到你傷口了,是不是?」阿菡正要拉開他身上薄被細瞧。
阿菡掛意他,那麼明顯的在意,玄貘歡喜心頭呵。
褥床共枕,雖衣衫未亂,確是一對恩愛小夫妻,玄貘笑得開懷豪放。
「沒有,又不疼,我想吻你。」玄貘話甫落,唇已覆上,輕輕一啄。
阿菡攀緊玄貘頸子,整個人偎入他懷里,習慣他的親吻,也習慣他的懷抱。
「啊……我的膝蓋。」她腳一翻,踫到淤血處。
「來,我看看,很疼喔。」玄貘撩起她褲管,眉頭皺得極低,雪白肌膚青紅一片。
「還好。」她斂眉。
「是那時踫傷的。」玄貘取來膏藥為她涂敷,他想起阿菡急急由屏風後轉奔出來,好像是拐撞到了東西。「阿菡。」
「啥?」
「你道法全恢復了。」當然為阿菡開心,卻也擔憂她離他飛去。
「其實沒有,《十三符》上有十三式道術,如今,我只剩御風飛行、移形幻身和召喚叱閻羅,其余的全都失去,大概是蔽體咒的殘害,這也好,剩三種道術就三種。」阿菡不甚在意,具有這三種道法,她自保有余,更能隨意隨性、自在自得。
「沒了蔽體咒最好,省得你隨便拿自己來試,我沒有另一瓶氳回散,要再煉制完成,也是幾十年後。」
「說在你口里,我比氳回散還珍貴?」有時,阿菡真覺玄貘傻,可他的傻真、耍賴,讓她移不開眼。
「那當然啊,你是我的氳回散。」他偎上阿菡肩窩,只是大孩子的,撒嬌。「你剛才有答應過我,以後御風飛行會帶我去,不能敷衍我啊,幾天前你飛出這樓船,我還真怕你不回來。」
「我只是……啊,太久沒駕風飛行,想試試身手。」她解釋那個夜晚的飛離,又打了個哈欠,睡眠尚未補足。「玄貘,我好想再睡,你胸膛借我。」
說得好自然,他住進阿菡心頭,一切都這麼自然不過了。
玄貘笑意極深,多希望就這樣,永永遠遠的下去。
阿菡沉沉睡去,無須是為了入睡後,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,那清澈光亮、那頭豹子、那阿娘妹妹之外的惦念。
那個能去依賴的男人,就在她身旁。
所以,極安心。
無須、無須再遍尋得頑執苦烈。
情漫漫,心悠悠,她甘願是那眷戀糾纏的眼中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