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珠在憤怒之下,棄他而去。只要她拋棄他,另尋新歡,他就有希望了。
可是他不知道明珠現在心里在想什麼。不知她這一回的倫敦之行會待多久?他知道她的小泵姑最疼她,因此她才會滿月復委屈的千里迢迢去「投奔」。天知道滿月復委屈的不只她一人!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,卻向誰去投訴呢?
事到如今,他真的寧可明珠能少愛自己一點,最好能生他一輩子的氣,就此與他斷絕。
事情真能如他所願嗎?禱告吧,他虔誠的禱告起來,從來沒有這麼誠心過。
※※※
一直到他回家之後,臨睡前他仍虔誠的在禱告。可惜他還是失眠了。
凌晨一點鐘,他仍眼睜睜的盯著天花板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。以前他雖已對明珠失去耐心了,但他總能說服自己繼續忍耐,一直想她的好處使自己去愛她。但現在已經行不通了,他老覺得再這樣持續下去,遲早有一天他會發狂的。
為什麼?他為什麼變得完全無法忍受明珠?為什麼會覺得和她在一起是這麼痛苦的事?為什麼?
他拉開床頭櫃第一個抽屜,取出如意那一條沾血的絲巾。絲巾早清洗干淨了,但是上面的血跡卻洗不掉;正如這條絲巾的主人的倩影,在他心中鐫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……是為了如意的緣故吧?所以他才會感到特別痛苦。
若不是和明珠在口頭上已有婚的,他一定會大膽對如意展開追求。她是那麼的可愛啊!可是以他目前的情況,一定要盡可能的別去接近她。他怕會傷害到她。她看來是如此的經不起一點傷害,就像一枝夕霧草……是的,她是那麼像夕霧草,細細長長的睫,淡紫色細細碎碎的小花,看來那麼縴細、那麼脆弱,只怕一丁點風雨就能夠將她摧毀。
不!他絕對不能去傷害她。
因此這麼多天來,他沒有打過電話給她。一通都沒有。幾天了?七天了吧?她會不會一直在等他的電話?他不該跟她說要打電話給她,她一定會痴痴的等他的電話。
她一定會的。他回想起那天晚上,她和他道別的眼神……她一定還在等。他忽然有一股沖動,想抓起電話撥給她,不!不行,現在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,而且他不能打電話給她,他不能傷害她!
如意……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。如意,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,我不是忘了打電話給你,而是我不能啊!你原諒我,請你原諒我!
凌晨兩點鐘,秉忱仍處在失眠狀態。
※※※
「小姐,請替我插一籃花。」一個年約二十七、八的少婦,走進「花之屋」。
「好的。」如意立即笑臉相迎,一面問道︰「你大約要買多少錢的花呢?」
「五百元左右,我朋友生產,我要送去醫院給她。」她是個生客,一面說一面瀏覽店內的擺設。
「好,我知道了。請你坐一下,我馬上替你插個花籃。噢,對了,你這個朋友有沒有特別喜歡什麼花?」
「她呀……我想想……玫瑰吧?女人一般都喜歡玫瑰花。」她的口氣不太肯定,是用推測的。一面在藤椅上坐下來,又說︰「你把這里布置得真漂亮!」語氣是贊許的。
「謝謝。」如意一邊插花,一邊回頭與客人應對。她選用一個中型的提籃,中央置一個吸滿水分的特制花泥。一般花店都使用這種材料的花泥,干淨又方便。「你是第一次來吧,以前沒有看過你。」
「我上個月底才搬到這附近來。剛結婚。」客人說。
「恭喜你。」她笑著說。取了一把康乃馨,點綴在粉紅色的玫瑰之間。送給產婦,配上康乃馨絕對是正確的,暗喻身為人母的聖潔與光輝。另外她又插上幾枝文心蘭,鮮明的黃色,使得花色更形活潑生動。
那名女客人一邊看著她插花,一邊又問︰「那是什麼花?」
「金魚草。」她說。一邊將金魚草修短一點,插在花籃上。
「明明是花,為什麼取名叫金魚草?」她很好奇,不禁走上前去就近觀賞。
「很多花都這麼叫,此方說像夕霧草、飛燕草、鳶尾草,其實都是很美的花。」如意說。最後她剪了一些蕾絲花,做最後的修飾,「你想用什麼顏色的蝴蝶結?」
「紅色吧,看來喜氣一點。」
她一向遵照客人的意思,因此就在花籃的把手上端系了一個漂亮的紅色蝴蝶結。
「真漂亮!」客人贊美一聲。「總共多少錢?」
「五百。」
「五百?那花籃呢?蝴蝶結呢?」對方有點訝異。
「都包括在內了。」她說。「要不要我幫你寫一張賀卡附在上面,還是要一張空白的你自己寫?」
「空白的好了。」她從皮包取出一張五百元的鈔票遞給如意。「麻煩你給我一張名片,以後有需要的話,我再打電話來訂花。你這兒有幫人家送花嗎?」
「有的。」她收下錢後,遞給客人一張花店的名片。「即使一束花也有送,不過如果金額小的話,會加收一點送花的費用。」
「嗯,那是應該的。」她提起花籃。
「謝謝,歡迎再來。」如意將客人送出店門。
「鈴……鈴……」電話響了。
她趕緊折回她的工作抬去接電話。一顆心怦怦亂跳,不知是不是秉忱打來的。
「喂?‘花之屋’嗎?我是‘巧麗’咖啡廳,麻煩幫我送兩藍花來。價格跟平常一樣就好,不過花色變化一下。」不是史秉忱,是「花之屋」的基本客戶之一的「巧麗」咖啡廳。
「好的,一個小時以後送到。」如意有些失望的掛上電話。她走到後面去找父親,一般都是他去送花。
白展雄清晨四、五點就去市場批花回來,此刻正在睡回籠覺。
「爸,‘巧麗’叫了兩個花籃,一會兒要給他們送去。」她在父親的房門外說。
「好,我起來了。」白展雄的聲音有點混濁,意識還未完全清醒過來。
「我半個多小時就插好了。」如意說著就走到前面去。
她準備了兩個大型的花籃,開始忙著插「巧麗」訂購的花。她插花全憑自己的品味及美感,再加上一點創意,幾乎可以應付店里形形色色客人的需要。像剛才那位女客要送給在醫院生產的朋友,是最普通的形式,講究的是價廉物美。但像要擺設在生意場合,如「巧麗」咖啡廳需要的花籃,則要講究美觀大方,最好還要有些獨特的造型,那就要用到一點創意了。如意比較喜歡插這種有發揮空間的花籃。由于她已有多年的經驗,因此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完成很繁復的款式,一切的技巧她已能應用自如了。
她只到過某個插花社學習最基本的插花課程,她記得那位老師是個留學日本的老婦人,年紀至少六十開外了,經驗和學識技巧,可謂功力相當深厚。不過如意覺得日本花道的各種流派,其實不適合花店生意的需要,但她從日本花道中學習到特殊的風格與品味。
然後她又去學習西洋花藝與包裝課程,同樣是一周上課兩個晚上,為期三個月。不管是誰都很難想像如意插花的深厚功力,竟只是這短短半年的訓練,而實際的上課時數又短得可憐。東洋加西洋課程的時數,總共不到一百個小時。
如意並不是不求上進,實在是體力和時間都不夠。她雖然少有機會去做正式的學習,但卻盡可能的去買很多相關的書籍自修。這些書籍她都放置在工作台上方的書架上,二十幾本厚厚的、薄薄的書排列成一排,還頗有看頭。除了一般很熟很熟的客人外,很難外借。不過如果願意坐在店里的藤椅上閱讀,如意絕不會拒絕。因此許多住在附近的太太們,買了菜之後會到「花之屋」來歇歇腳,看看一些與花藝有關的書籍,走的時候大部分人也會買一些花材,回去現學現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