掀開被子,她下床走到窗前,期待能見到他的身影出現,等了一陣,卻只有偶爾幾個夜歸人走過。
她側眸看了下床頭櫃上的鬧鐘,已經近凌晨一點了,他今晚不過來了嗎?
想了想,她轉動門把,決定下樓等等看。
她打開工作台上方的小燈,坐了下來,隨手抽了本服裝雜志翻看著,那都是看過的內容,留著不過是為了讓客戶打發時間。既已是翻過的內容,再翻閱時已沒了新鮮感,她只覺眼前的圖片和文字愈來愈模糊,一手撐著頭,不知不覺便睡著了。
迷迷糊糊間,自己好像被什麼人抱起來似的,鼻間有淡淡的熟悉氣味,一個最讓她感到安穩的氣息。之後,她躺進一個柔軟的地方,四肢終于得以好好伸展,她翻個身後,又再翻回來,四肢大張後再度睡沉。
葉剛看著那睡相夸張的女子,深目抹過柔輝,他拉來被子覆上她身軀後,拿了衣物進浴室沐浴。幾十分鐘後,當他濕著發走出浴室時,見到的景象是被子扭成一團,被她又抱又夾的摟在懷間。
他緩步走近,動作盡可能輕巧,他把被子從她手中和腿中抽了出來,再度為她覆上,手指不經意觸及她在外的肩膀,他大手輕輕地往上游移到她臉頰,來回摩挲著。
下午,他輸了一場闢司,一開始就清楚知道勝算不大的官司。
律師打輸官司沒什麼,辯方、控方總有一方要贏的,他不是那種非贏不可的性子,他只求盡心盡力,無愧自己。
當初委托人找上他時,他已告知勝算不大,並請對方另尋其他律師,但當事人征詢其他律師的意見後,也同樣沒有勝訴的把握,所以最後他還是接了這個委托案件。
結果如預期,他敗訴了,他不是沒打輸過官司,卻從來沒有像這個案件般,讓他敗訴後會如此沉重,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,一直呆坐著。
他想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,雙親是大學教授,家境小康,他和弟弟妹妹三個人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肓,一路經過各項考試也都很順遂,雖然高中和大學沒能考上第一志願,但他至少還能完成學業,然後服兵役,接著自己和朋友合伙成立事務所。
他的人生很平順,最慘的事也不過是女朋友丟下他,比起當事人王太大,他要幸運太多了。
他知道她多想爭到孩子的監護權,但種種情況都不利于她,他盡了力還是沒辦法幫她爭到孩子。明知道孩子該是她的,卻只能看著她和孩子被分開;明知她先生偷了她所有的積蓄去花用,卻因為法規而控不了對方。
他想著王太大痛哭的畫面,仍深深自責,如果他的能力夠好,也許三個孩子能跟在媽媽身邊。是盡心盡力了,卻還是覺得好遺憾……
「葉剛……」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臉頰上輕緩觸著,何心心幽幽轉醒,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床沿,一手輕觸她臉頰,像在發愣。
被她甜甜的軟嗓喚回思緒,他眨了下眼,淡聲問︰「醒了?」
她應了聲,然後坐起身來。「幾點了?」她回首看了下鬧鐘,訝道︰「哇,都快三點了,你剛回來?」
「回來有一會時間了。」
「你今天好晚喔,我還想說你是不是不過來了,所以跑去樓——」想到什麼,她睜圓了眼晴看他,笑眯眯地問︰「你抱我上來的?」
你今天好晚喔。那帶著撒嬌的軟軟埋怨聲,讓他只是看著她,看進她那雙靈活水亮的大眼,那明瑩的眸子像兩道指引的燈光,引著他這艘迷航船回到溫暖的海灣。
愈是看著她的笑顏,他心頭的沉悶就少一點,他抬手模了模她的女敕頰,聲嗓淡淡地問︰「你在樓下等我?」
「嗯。」她點點頭,眼眸因為「他回來了」這個訊息而翹彎彎又亮晶晶的。「因為你今天好晚啊,我、我……」她頰畔忽生兩抹紅,在她臉上綻出嬌羞。「我擔心你,所以就下樓等了。」
深目緊盯那張小臉上的表情變化,那淡淡的羞澀表情讓他心口發軟。
從一踏進工作室,看到她趴在工作台上睡著的臉容時,胸口隨即被一陣暖流漲滿,那種有人等著你回家的感覺真好。
她離開的時候,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身體掉了出去,整個人空空洞洞;然後,他開始用工作填補那些空洞,把工作塞滿腦袋,不讓她的影像干擾他心情。
他不喜歡下班,那意謂著他要一個人回去面對那曾經有她歡笑聲的房子,然後又一個人被寂寞吞噬。
直到這陣子,她回來後,對于下班這件事,他才有了期待。
她不是特別好,卻是他只想要的那一個,而這樣的女人,也不會有第二個,他知道對自己而言,這個女人的重要性,已不是三言兩語可形容。
他那沉默的注視,終于讓何心心感到狐疑,她滿眼審量,吶吶問道︰「葉剛,怎麼了?」
他嘴角淡勾,平聲地說︰「沒有,有些累而已。」
「工作很忙啊?」他眉間淡刻幾道痕,她看著看著就撫了上去。
「嗯,是有一點。」
「你餓不餓?我傍晚有去附近的黃昏市場買了一些水煎包喔,我下樓幫你微波兩個。」她收回手,掀開被子就要下床。
他突然一把將她撈進懷里,兩條健臂緊緊箍住她,他臉龐埋首在她頸窩,他深深一呼吸,發香沁鼻。這曾經是他午夜夢回時,想到會發痛的身軀,如今已在自己懷里,他還能再度放開嗎?
不,他從來就不曾放開,但是他能再度承受她突然消失嗎?
想起那些失眠的夜晚、想起找不到她的那種無助、想起他現在一回來就能見到她的甜甜笑顏、想起像這樣因為工作上的事而低落時,至少還有她的擁抱……
「你、你到底怎麼了?」他兩條手臂將她鎖得好緊,她有些擔心地問。
「今天……」他仍埋首在她頸窩。「輸了一場闢司。」
何心心愣了一下,才道︰「一定是你很想贏的官司,所以你才會這麼失落。」
葉剛苦笑了聲。「但輸了。」
她沒說錯,明知道勝算不大,他還是想贏,想贏的不是自己的面子和事務所的名聲,而是想爭取一個母親和三個稚子間的親情。
她眼眸綻出柔輝,縴臂緩緩繞過他胸間,手心在他背心上下滑動,有一種安撫的意味。「沒關系啊,你一定盡力了對吧?你這樣已經很厲害了耶,要是換作是我,才沒有耐性坐在那邊看卷宗。所以你看我什麼都做不好,不愛讀書、做飯不好吃、整理東西是愈整理,東西就愈找不到、洗碗會打破碗、講話又直接白目……」她一條條列舉出來。
最後,她下了定論。「所以啊——像我這麼糟糕的人都能輕松面對一切了,你這麼優秀,一定沒問題的啦。」
他笑了出來。「你是很糟糕沒錯,所以才需要我待在你身邊。」
她的安慰不怎麼動听,卻異常地溫暖他的心,她就是這樣糟糕的女人,卻又一點一滴在釋放連她自己恐怕也沒察覺的溫柔。
這樣的一個女子,他不想再有機會讓她離開自己了。
因為愛她,所以即使曾經狠狠地跌倒過,他還是要繼續愛她。
他不必怕跌倒,跌倒了再爬起來就好,他怕的是哪天她又消失,讓他找不到,那麼就算他站得直挺挺的,他也不過是具沒有靈魂的軀體。
「心心。」良久後,他語聲低啞地開口,然後薄唇貼上了她耳際。「不管你那年離開的理由是什麼,我們重新開始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