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不要意氣用事,你听我說!就算我肯入贅,你以為女乃女乃會點頭嗎?你不要太天真了!秋桐只要當個小星,人都死了,木頭牌位都進不了祠堂!這種記憶,我一生難忘!靖萱,」他正色看她,眼神真切而熱烈︰「以前和你談戀愛,談得糊里糊涂,一切只是身不由主,心不由主!自從念了大學,我就常常在想,我們以後要怎麼辦?等到發生了雨杭大哥的事以後,我更是想破了頭,上次見面,我就跟你說過,我們一定要有長久之計!沒料到我們這麼快就要面對這個問題!我認為……」他加強了語氣︰「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,我們私奔吧!」
「私奔?」靖萱的眼楮睜得好大好大,呼吸急促。
「是的!私奔!」秋陽有力的說︰「你千萬別露出破綻,我也不告訴家里,事情必須非常機密,然後,等我籌備成熟,咱們說走就走!」「可是……」靖萱猶豫的問︰「我們要走到那里去呢?北京嗎?」「北京去不得!你家發現你和我跑了,第一個要找的地方就是北京!」「那你……你念了一半的書怎麼辦?」
「此時此刻,還顧得到念書嗎?」秋陽大聲的說︰「書,以後還有機會去念,失去了你,我那里再去找第二個?」
靖萱的眼楮仍然睜得大大的,不敢相信的看著秋陽,神情昏亂。「但是……但是……我們要去那里呢?除了北京和白沙鎮,你什麼人都不認得,我們要怎麼走呢?靠什麼生存呢?」
「所以我說,我要籌備一下,第一件事,我們得弄一點錢,不管是走公路,鐵路,還是水路,這路費總要籌出來。第二件事,是落腳之處,要找一個大城市,容易找工作的地方,我正年輕力壯,我也不怕吃苦,應該不難找到工作!靖萱,」他盯著她︰「你願意跟著我吃苦嗎?我們這一走,你就再也不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了!」「不管要吃多少的苦,不管要走多少的路,我都跟你去!」她熱烈的說︰「只要跟你在一起,人間就根本沒有這個‘苦’字!我們會把所有的艱苦化為歡喜,我要做你的‘芸娘’!」
「說得好!」秋陽點點頭,滿臉都是堅決。「既然你我都有決心,那麼事不宜遲,我立刻就去進行!」
「你那里去找錢呢?」靖萱擔心的問︰「你知道,女乃女乃和爹娘認為我根本不需要用錢,所以我身邊都沒有錢,但是,我有一點兒首飾,不知道可不可以先拿去變賣……」
「你家的首飾一露相,大概我們誰都走不了!白沙鎮的金鋪就這麼兩家,全是你家開的!不過,你可以帶著,萬一路上需要時再用!目前,我家給我準備的學費,藏在我娘的床底下,我得想辦法把它弄到手,反正書也沒法念了……這樣吧!下星期二,我們還在這兒見面,那時候,我無論如何都會完成初步的安排!你也無論如何都要出來跟我見面!」
靖萱用力的點了點頭,緊緊的握住了秋陽的手,兩個人深深的互視著,都在對方眼底,看到了那份破釜沉舟的決心,和堅定不移的摯愛。然後,兩人再緊緊的擁抱了一下,就各自回家,去為他們的未來而努力去了。
秋陽奔走了三天,終于把自己的路線定出來了。他決定要去上海,因為上海是全中國最大的都市了,他和靖萱兩個,流進上海的人潮里,一定像大海中的兩粒細沙,是無法追尋的。目標一定,這才發現,無論山路水路公路鐵路,這路費都是一筆大數字。沒辦法!只好去偷學費了。
秋陽的運氣實在不好,這卓老媽整天待在家里,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,秋陽根本沒有機會去偷那藏在床下的錢。再過了兩天,他急了,半夜溜進了卓老爹和卓老媽的房間。誰知,他實在不是一個當偷兒的料,那些現大洋又被卓老媽放在一個餅干罐里,動一動就發出「欽欽 」的聲音,結果,秋陽這個偷兒,竟被當場逮個正著。
別說整個卓家有多麼震動,多麼憤怒了。卓老爹揪著秋陽的耳朵,驚天動地般的吼著︰
「你瘋了?你偷錢?這個錢本來就是你的,你還去偷它干什麼?你染上什麼壞習慣了,是不是?賭錢?抽大煙?還是什麼?你給我老實的說!」
秋貴更是激動得一塌糊涂。
「咱們一大家子做苦工,省吃儉用積這麼一點錢給你念書,你現在要把它偷走!你簡直不是人!」
「要錢用你就說嘛,」卓老媽傷心透了︰「干嘛用偷的呢?你要多少錢?你要做什麼用?告訴我,我給你……我就不相信你會是去做壞事……」這樣,一家人包圍著他,又哭又罵又說又叫的,弄得他完全沒辦法了,竟在走投無路中,把和靖萱的戀愛給招出來了。不但把戀愛給招出來了,把決定私奔的事也招出來了。
這一招出來,全家都傻住了。
卓老爹跌坐在地上,用手抱著頭,只覺得天旋地轉。卓老媽立刻就放聲大哭,呼天搶地的喊天喊地喊秋桐。秋貴干脆去找了一根扁擔來,對著秋陽就一陣亂打,嘴里嚷著︰
「我打死你!你這麼不長進,不成材!全白沙鎮只有一個女孩子你不能踫,不能惹,你就要去踫去惹,你得了失心瘋……還要跟人家逃走,你不要爹也不要娘了!念的書全念到狗肚子里去了!你氣死我了!這些年白栽培了你,白白讓全家流血流汗……」秋陽一面躲著秋貴手里的扁擔,一面狼狽的大喊著︰
「我沒有不要你們,私奔逃走是逼不得已啊!我們逃到安全的地方,成了親以後,我會拚命的工作,拚命的掙錢,然後回來接你們……我發誓,我一定一定會來接你們,我也一定一定會揚眉吐氣的……」
「吐氣個鬼!」秋貴一扁擔打在他背上,又一巴掌揮到他面頰上︰「你帶著人家大閨女去私奔,人家追究起來,咱們還有活路沒有?到現在為止,咱們還在吃曾家的飯,你搞清楚了沒有?你把家里這一點點錢也偷走了,你預備讓咱們全家喝西北風啊……」卓老爹終于從地上爬起來了。指著秋陽,沉痛至極的說︰
「好了!你今天說的話,我就當沒有听過!你說他們月底就要訂婚,是吧?那好,你就給我乖乖的待在家里,一步也不準出去!直到他們訂了婚!然後你給我徹底死了這條心,回北京念書去!」「我沒有辦法!」秋陽喊著︰「我今天說什麼,都沒有辦法讓你們了解,失去靖萱,我就等于失去了一切!到那時候,你們才會知道什麼叫‘失心瘋’!我必須救靖萱,救我,也是救我們一家子!我今天打開了一個新局面,你們以後再也不用依靠曾家來生活……錢給我!你們不會後悔的……」說著,他伸手就去搶那個餅干罐。「你搶錢?你居然動手搶錢?」卓老爹這下子怒發如狂了,他跳了起來,一手搶過秋貴手里的扁擔,就對著秋陽沒頭沒腦的打了下去。秋貴打的時候,還手下留情,卓老爹這一打,硬是下了狠手,一扁擔又一扁擔,打得秋陽痛徹心肺,沒有幾下子,就已經遍體鱗傷,頭破血流了。卓老媽又是心痛,又是絕望,不住口的哭喊著︰「不要打了!不要打了,打死了,咱們又少一個兒子了!哇!我怎麼這樣命苦,到底那一輩子欠了他們曾家的,一個女兒賠進去還不夠,還要賠一個兒子嗎?老天啊!老天啊……」結果,秋陽被打得傷痕累累,動彈不得。卓老媽搬了張椅子,坐在秋陽的床前守著,不讓他出門去。等到靖萱再到「老地方」去等秋陽的時候,秋陽根本就沒有出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