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天過去了,每一天都危危險險的,但是,每一天都熬過去了。十天之後,新月已經非常消瘦和憔悴。努達海立了一個規定,大家都要輪班睡覺,以保持體力。新月也很想遵守規定,奈何她太擔心太緊張了,她根本無法闔眼。這天晚上,她坐在克善床前的一張椅子里,再也支持不住,竟昏昏沉沉的睡著了。努達海輕輕的站起身來,拿了一條被,再輕輕的蓋在新月身上。雖然努達海的動作輕極了,新月仍然一驚而起,恐慌的問︰「怎樣了?克善怎樣了?」
「噓!」努達海輕噓了一聲︰「他還好,一直在睡,倒是你,再不好好休息一下,如果你也倒下去了,怎麼辦?」
她抬眼瞅著他。她的眼中,盛滿了感激、感動、感傷、和感恩。「我如果倒下去了,是為了手足之情,你呢?」她問。
他的心髒,怦然一跳。他注視著面前那張憔悴的臉,那對盈盈然如秋水的雙眸,頓感情懷激蕩,不能自已。
「我是銅牆鐵壁,我不會倒下去。」他說。完全答非所問。
「現在就我們兩個在這里,你能不能誠實的答覆我一個問題?」她忽然說。「什麼問題?」他困惑著。
「你從沒有害過傷寒是不是?」
他大大的一震,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,竟愣了愣,才勉強的回答︰「我當然害過!」「你沒有!」她搖頭,兩眼定定的看著他。「你騙得了所有的人,但是你騙不了我!這些日子,我看著你的一舉一動,你勤于洗手消毒,你對克善的癥狀完全不了解……你根本沒害過傷寒!」「我害過……」他固執的說。
她忽然僕向了他,激動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,用帶淚的聲音,急切的說︰「請你為我,成為真正的銅牆鐵壁,因為我好害怕……如果你被傳染了,如果你變成克善這樣,那我要怎麼辦?失去克善或是失去你,我都不能活!請你為了我,一定一定不能被傳染……你答應我,一定一定不會被傳染……」
這下子,他所有的武裝,一齊冰消瓦解。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,竟把她一擁入懷。他緊緊的、緊緊的抱著她。感覺到她渾身在顫栗,他的心就絞成了一團。
「我答應你,我答應你,我答應你……」他一疊連聲的低喊出來︰「你放心,我會為你活得好好的!你絕不會失去我!我是銅牆鐵壁,而且百毒不侵!」
她睜大了眼楮看著他,眼中蓄滿了淚。他也目不轉楮的凝視著她,帶著滿心的震顫。死亡就在他們身邊徘徊,此時此刻,他們什麼都顧不得了。即使會萬劫不復,他們也顧不得了。再過了三天,克善身上的紅疹退掉了。當雲娃興奮的喊著︰「格格!你快來看,紅疹退了!紅疹退了!」
努達海、太醫、莽古泰、新月都趕過來看。太醫翻開了克善的衣服,仔細的檢查,再測量他的呼吸、脈搏、和體溫。
「斑疹退了,燒也退了!」太醫一臉的不可思議。「真是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呀!抱喜格格,恭喜努大人!我想,小世子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……」
太醫的話還沒說完,床前的四個人已發出了歡呼聲,新月和雲娃,更是忘形的擁抱在一起,又哭又笑。莽古泰「崩咚」一聲,就跪倒在太醫面前,倒頭就拜。
「莽古泰給太醫磕幾個響頭,謝謝太醫!謝謝太醫!」
他這樣一跪,雲娃也跪下去了。新月立即整整衣衫,也預備跪下去,誰知才走了兩步,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,眼前一黑,雙腿一軟,整個人就倒下去了。
「新月!」努達海大叫著,一把抱起了新月,臉色雪白的瞪著她︰「不許被傳染……大夫……大夫……你快檢查她!不可以被傳染……我不允許!我不允許……」
新月醒過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間里,坐在床邊凝視著她的,是滿臉柔情的努達海。
「我怎麼了?」她虛弱的問,神思有些恍惚。
「你只是太累了,一高興就暈過去了!」努達海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。「可是你真把我嚇了一大跳,幸好大夫就在身邊,馬上給你做了檢查……你放心,什麼事都沒有,真的!」
新月呆呆的看著他,仍然覺得頭中昏昏沉沉,四肢無力。忽然間,她有些驚恐起來。緊張的瞪著努達海,她說︰
「你有沒有騙我?是不是我已經被傳染了?」她猛的就從床上坐了起來,用雙手拚命的去推他︰「你快離開這兒!快走開!不要靠近我!我求求你……求求你……」
他忙用手去抓她的手。
「你躺下來,不要亂動!好好的休息!我不是告訴你了嗎?你沒有被傳染,真的,真的……」
「我不相信你!」她喊著︰「你這人好會說謊……明明沒害過傷寒,你也會說過害過,你快出去!我不要你被傳染,那比我被傳染嚴重太多太多了……你走你走呀……」
「我沒有騙你,我沒有說謊,」他喊著︰「你確實只是太累了……」「不是不是,」她拚命搖頭︰「你說謊!克善剛開始就是這樣的……我求求你,請你離開望月小築,請你,求你……」
他抓著她的手,她卻拚命的掙扎著,整個人陷在一種緊張的精神狀態里。努達海給她逼急了,突然間,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頭,就用自己的唇,堵住了她的嘴。
新月驟然間停止了一切的掙扎,她的腦中一片空白,什麼都不能想了。只覺得,整個人化為一團輕煙輕霧,正在那兒升高、升高……升高到天的邊緣去。奇怪的是,這團輕煙輕霧,居然是熱烘烘的,軟綿綿的。而且,還像一團焰火般,正在那高高的天際,繽紛如雨的爆炸開來。
像是過了幾千幾萬年,那焰火始終燦爛。然後,他的唇從她的唇上,滑落到她的耳邊︰
「現在,我是說謊也罷,不是說謊也罷,如果你生病,我也逃不掉了!」
第六章
克善的病,來得急去得慢,但是,總算是過去了。
整個的將軍府,沒有第二個人被傳染,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。驥遠對克善的生病,真是內疚極了,他總認為,都是去買生日禮物那天所闖的禍。如果不是他縱容克善去吃小攤,大概怎麼也不會染上這個勞什子傷寒!總算上天庇佑,克善有驚無險。「望月小築」這個「疫區」,終于又開放了。正如珞琳所說︰「對家里的每一個人來說,都好像挨過了好幾百年。」是的,確實好像過了好幾百年。雁姬有些迷糊,有些困惑,怎麼?一個月的閉關,竟使努達海變得好陌生,好遙遠,確實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,另一個年代。
雁姬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,有一顆極為細膩的心。和努達海結縭二十年,彼此間的了解和默契,早已達到水乳交融的地步。當努達海變得神思恍惚,心不在焉,答非所問,又心事重重時,雁姬就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壓迫。當努達海在床第間,也變得疏遠和回避時,雁姬心底的驚疑,就更加嚴重了。不願相信,不能相信,不敢相信,也不肯相信……怎麼可能呢?那新月年輕得足以做努達海的女兒啊!不但如此,她還是驥遠的夢中人呀!努達海于情于理,都不該讓自己陷入這種不義中去呀!
雁姬有滿月復的狐疑,卻不敢挑明。每天在餐桌上,她會不由自主的去悄悄打量著新月和努達海,不止打量新月和努達海,也打量驥遠和珞琳。越看越是膽戰心驚。新月的眼神朦朧如夢,努達海卻總是欲語還休。驥遠完全沒有懷疑,只要見到新月,就神采飛揚。珞琳更是嘻嘻哈哈,拚命幫驥遠打邊鼓。這一切,真讓雁姬不安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