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公主,」翩翩勉強的開了口,喉中澀澀的。「她恨你都來不及,怎會幫你呢?」「不管她幫不幫,這是最後的一條路了!」吟霜悲喊著︰「只剩兩天了,後天此時,皓禎就身首異處了!事不宜遲,請你幫我做最後的努力,請你!求你!拜托你……」她再磕下頭去,額頭都磕腫了。「也罷!」翩翩看著那荒涼的庭院︰「我立刻就去打點布置,看能不能打通崔姥姥那一關!」
這一布緒,一直到第二天晚上,崔姥姥才同意了,願帶吟霜見公主。事實上,崔姥姥有崔姥姥的想法,只有她最深的體會出公主對額駙的一番心。如今,額駙問斬,公主這一片痴心,將系向何方?如能留下人來,則日久天長,一切仍然有望……而且,而且……
于是,這天晚上,吟霜打扮成宮女,被崔姥姥從偏門中,悄悄帶進了宮。這已是皓禎的最後一夜了。
鮑主她那寢宮之中,不住踱著步子,「花盆底」的宮鞋,踏在青磚地上,篤篤有聲,敲碎了那寂靜的夜,也踩碎了公主自己的心。「公主!」崔姥姥帶進吟霜來。「有人求見!」
鮑主乍見吟霜,嚇了好大一跳。
「怎麼?怎……麼!又是你!你連皇宮都進得來?你的法力越來越大了……」她慌亂的回頭喊︰「崔姥姥!崔姥姥!」
「是我帶她進來的!」崔姥姥哀傷的看著公主。「現在真相都已經大白了,她根本不是白狐,皇上不是對你都說過了嗎?你再不用怕她了!你和她的心病,也應該解一解了,要不然,你這一輩子,都要這樣恍恍惚惚的度過嗎?醒一醒吧!鮑主!」
「不是白狐?不是白狐?」公主仍然神魂不定,怔忡的瞪視著吟霜︰「我不知道,一切都把我攪糊涂了!皇阿瑪說我嫁的是個假皇親,他要把他處死,好,那我不是成了寡婦嗎?你……」她目不轉楮的看著吟霜︰「你……你那麼神通廣大,怎麼不去救皓禎呢?」「我如果真的神通廣大,如果真的法力無邊,」吟霜悲痛的說︰「我還會來求你嗎?我早就去施法了!」她往前一步,急促的抓住了公主的雙臂,忍不住就給她一陣搖撼。「公主!請你清醒過來!你一定要清醒過來!因為皓禎已到最後關頭,明日午時,就要處死了!不管他是真皇親,還是假皇親,他是真貝勒,還是假貝勒……他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丈夫呀!是我們兩個人都深深愛著的,唯一的,真正的丈夫呀!」
鮑主大大的震動了,眼楮睜得圓滾滾的,呼吸急促的鼓動著胸腔,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。
「公主,你的敵人是我,不是白狐!不要因為你自己的挫敗,而逃避到‘白狐’的邪說里去!你要站起來,跟我爭皓禎,跟我搶皓禎,說不定,有一天你會贏過我!如果皓禎死了,你就再也贏不了了!」
鮑主臉色一動,眼中閃閃發光。她挺了挺下巴,又有了「公主」的權威。「你不要對我用激將法,」她冷冷的說︰「皓禎死了,你也贏不了了!」「哦!這就是你的想法!」吟霜激動的嚷︰「可見你的內心深處,仍然是清醒明白的!你寧願皓禎死掉,我們兩個都做輸家,也不願意皓禎活著,卻只愛我一個!你要用死亡來終止皓禎對我的愛!」她點著頭,眼光凌厲,灼灼然的逼視著公主。「你有你的驕傲,你的自尊,但,到了最後,你卻走了一步這樣窩囊的棋!這步棋,讓你這一生都輸定了,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!」公主緊緊的閉著嘴唇,不說話。
「但是,」吟霜繼續說,一句比一句有力︰「你能不愛他嗎?你能不想他嗎?你能不希望他有回報嗎?大婚之夜,合巹之時……往日種種,難道都不曾在你回憶中縈繞嗎?他的死亡,能讓這所有的相思回憶都一筆勾銷嗎?」她盯著公主的眼楮,急切的說︰「我們談一個條件,好不好?只要你救了皓禎,我保證消失在你們面前,我用我的死亡來交換皓禎!沒有了我,你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,來贏得皓禎的心!」
鮑主牽動了一下嘴角,眼中閃過一抹痛楚。
「你死了,」她眼神縹緲。「他的心會跟著你走,我才沒那麼傻!」「那麼,我不死!皇上已下令,要我去當尼姑,青燈古佛,長伴一生,再也不來擾你們。」
「你當了尼姑,他會在尼姑庵前結廬而居!」
「他不會,他還有父母要侍奉……」
「他會。我已經太了解他了!」
「那麼,去問皇上求情,赦免了我們,和我共有他吧!你救了王爺和福晉,皓禎感恩,我也感恩,讓我們三個,和平共存!那總好過你為他守寡,是不是?」吟霜喊著,去抓公主的手。公主神情一慟,掙月兌了吟霜。
「你走!」她簡單的說。「我已經讓自己變得麻木不仁了,你說任何話,對我都沒有作用了!你走!我不要見你!也不要听你!」吟霜絕望到了極點,她瞪視著公主,只看到一張心灰意冷、毫無表情的臉孔。麻木不仁!是的,她已經無動于衷,麻木不仁了。「公主!」她做最後一搏。「死亡沒有辦法結束人間的真愛,只能把它化為永恆,與天地同在……」
「夠了夠了!」公主憤然的一把推開吟霜,激烈的沖著她喊︰「我知道你們的愛崇高偉大極了,與日月同輝,與天地同在!這麼偉大的愛,還怕‘死亡’嗎?他死了,你盡可跟著他去!你走!我不管你是人是狐、是鬼是神、我已經受夠了你!我再也不要見到你……」
吟霜的身子往後退,一直退到門邊,然後,她堅決的、木然的轉過身子,直挺挺的走了出去。臉上,已沒有來時的惶恐無助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堅毅。是的,公主說得好;這麼偉大的愛,還怕「死亡」嗎?
同一時間,在宮中的大牢里,皇上特別恩準,讓王爺、雪如與皓禎共進最後的晚餐。
獄卒送進了佳肴美酒,嘆口氣說︰
「大限在明日午時,一早就得動身赴法場,這一頓請好好享用吧!」王爺和雪如,看著托盤里那六碟小菜、一壺美酒,真是痛入心肺。皓禎走過來,斟了一杯滿滿的酒,就雙手捧著,對王爺和雪如跪了下去,誠摯的說;
「阿瑪,額娘,我糊里糊涂,當了你們二十一年的兒子,這二十一年來,我帶給你們的歡樂不多,帶給你們的煩惱和痛苦卻不少!原以為有一生的時間,可以承歡膝下,不料這麼短暫,就要分離……阿瑪與額娘的恩情,只有等來生再報。這杯酒,我敬你們兩位,心中有句話,想對你們說;謝謝你們抱養了我!生我者是誰,我不知道,養我育我的,是你們,謝謝你們給了我這樣豐富的一生,我真的不虛此行了!」他一仰頭,把杯子干了。雪如已淚落如雨,號哭著把皓禎抱住︰「你還說這種話,每個字都刺痛我的心呀!娘對不起你,是我一手改寫了你的命運,是我一手促成了你今天的悲劇,沒有我,你今天或者在某處某地,安居樂業,娶妻生子,好好的過著你的人生!」「也許是吧!」皓禎說︰「可是那樣,我就不會遇見吟霜了,正像吟霜說的,如果可以從頭來過,讓我們選擇自己的命運,我們仍然選擇現在的局面!」他看著雪如,叮囑著︰「照顧吟霜!」雪如拼命點頭,說不出話來了,心酸已極。淚,完全無法控制的滾滾流下。王爺站在一邊,眼光直直的看著這對母子,竟無法開口。好半晌,他才佝僂著身子,去裝了一碗飯,又夾了好多菜,拿著碗筷,遞給皓禎。這是他生平第一次,為人盛飯。「飯菜涼了……」他哽咽的說︰「你……趁熱吃了吧!」他的手抖抖索索的。「是!」皓禎慌忙雙手接過碗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