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緯把靜芝摟入懷中,緊緊抱住,淚水也奪眶而出。
「是!我是何世緯,對不起,我好抱歉我不是真的元凱!」
靜芝放聲痛哭起來,這一哭,真是肝腸寸斷。滿屋子的人,全都唏哩嘩啦哭成一團。振廷尤其是老淚縱橫。良久之後,靜芝慢慢抬頭,推開世緯,她找到振廷。
「振廷!」她恍如隔世般的說︰「你……你頭發都白了!」
振廷眼淚一掉,伸手握住靜芝的手。
「是的,我們的頭發都白了!」
靜芝看到了月娘。「月娘,這些年來,委屈了你!」
月娘淚如泉涌,激動的喊著︰
「太太!月娘甘心情願呀!」
靜芝再看振廷。「振廷!我們的兒子呢?元凱呢?」
「死了!」振廷清清楚楚的說了出來︰「他死了!死了快十年了!」靜芝呆立了幾秒鐘,然後她摔開眾人,奔出房去。眾人緊跟在她身後,追了出去。她一直奔到前院里,那吟風閣下的廣場上,手扶著一塊假山石,跪伏于地。
「是的!是的!他死了!死了!」她痛喊出聲︰「就在這兒!漱蘭把他的棺木送了回來……兒啊!元凱啊!」她淒然狂喊︰「長長的十年,娘不曾為你燒過香,不曾為你招過魂……你就這樣去了!兒啊!我終于想起來了……你去了……你早就去了……」她哭倒于地。振廷、月娘奔上前來,一邊一個扶著她。但是,這樣椎心刺骨的慟,使振廷與月娘,也跟著哭倒于地。
世緯、青青、小草全涌了上去,伸手抱住他們。
「伯母!」世緯熱烈的喊︰「元凱如果死而有靈,現在能看到一切,他見你雙眼復明,神智清醒,他會含笑九泉的!」
「婆婆,你哭吧!」小草不知怎的,感染了這份悲慟,也哭得淚如雨下。‘我陪你哭!明天,我陪你去給元凱叔叔掃墓,我們給他燒香,我們給他招魂……好不好?」
靜芝一把握住振廷。「元凱,他……」「是的!」振廷一邊點頭,一邊掉淚︰「他就葬在後面福壽山上!這些年來,你從不曾去過!」
「振廷啊!」靜芝哭喊著,伏在振廷肩上。
大家都哭了。滿院站滿了人,都是奔出來觀看的家人僕佣,此時個個都落淚了。就連那事不關己的華又琳,都目瞪口呆的站在庭院里,不知不覺的流了滿臉的淚。
第十九章
靜芝的視力,並沒有完全恢復,她不能看書,不能看遠,也看不見很細微的地方。但是,配上眼鏡,她可以看到庭院里的花與樹,房間里的桌與椅,餐桌上的菜與湯。最可貴的,是她能分辨出人與人的不同。再也不用听到聲音,就提高嗓門問「是誰?是誰?」這真是件太美妙的事情。當然,對靜芝來說,從「不能看」到「能看」,她又用了好些日子,才能適應。尤其是面對真實之後,再也無從遁避,元凱之死,真帶來了刺骨之痛。可是,她終于從沉睡中蘇醒了。
十二月一日,黃歷上是個良辰吉日。在傅家莊,這天完成了一件大事。在靜芝的堅持下,懇求下,在振廷與月娘的半推半就之中,傅家擺酒宴客,振廷在這個日子里,正式收了月娘為二房。那晚的傅家莊,真是熱鬧極了,燈燭輝煌,嘉賓雲集。裴家的老老小小全來了,石榴也來了,地方上的父老仕紳也來了,醫院里的醫生護士也來了。酒席從餐廳擺到花園,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,真是喜氣洋洋。其實,傅振廷娶妾,原不必如此鋪張。但是,為了慶祝靜芝眼楮復明,為了掃除這十年的陰霾,為了小草的恢復健康,也為了世緯即將離去……這次的宴會,還真是一舉數得。
紹謙那晚喝醉了。擁著石榴,他對青青說︰
「人世間的姻緣,真是上天注定,半點也不能強求!你們這真哥哥假妹妹的,弄得我暈頭轉向,追得我七葷八素,原來,老天早就給我準備了一個人,就是石榴!」
石榴面紅耳赤,直往青青身後躲。紹謙抓著她不放,大著舌頭嚷嚷︰「好不容易今天不害臊了!才給說出來,你躲什麼躲?」他一抬頭,滿眼都綻著光彩。「你們知道嗎?前幾天我跟南村那個吳魁打了一架,因為他抬了兩箱聘禮往石榴家放,擺明了要搶親!這還有天理嗎?我听了就很生氣,沖過去打了個落花流水,一場架打完了,吳魁問我;你是不是要守她一輩子,你不守著她,我還是要來搶!我當時就說了;我守她一輩子,我娶她!」滿座賓客,全歡呼起來了。石榴的臉孔,這下子真像她的名字,紅得像熟透的石榴。青青太為這一對高興了,看著他們兩個,想著這大半年來的種種,簡直是笑中帶淚的。紹謙嚷完了,忽然就一把抓住了世緯,大聲說︰
「你要把我們青青怎麼辦?你就說吧!你不給我撂下一句明話,我不會放你回北京的!」
世緯一句話已到了喉嚨口︰「我守她一輩子,我娶她!」但是,一轉眼看到華又琳,亮晶晶的眼楮,正盯著他看。他猛咽了一口口水,把這句話用力的咽回去了。只勉強的說了句︰
「我們再談!」青青好生失望。她不由自主,就對華又琳看去。正好華又琳掉過眼光來看她,兩個女人的目光一接觸,兩人都震動了。此時,娶妾的儀式開始了。傅家還維持了傳統的規矩,有個簡短的儀式。丫頭們捧著一個紅綢托盤,托盤里放著一支銀制鏤花的發簪,靜芝拿起發簪,給月娘簪上,月娘跪在靜芝面前行大禮,司儀在旁邊說︰
「侍妾卑下,給太太磕頭!」
月娘磕下頭去。靜芝一伸手,扶起她來,阻止了她的「大禮」,非常激動的說︰「雖然只是一個儀式,無傷大雅,我仍然不忍心加諸于你,沒有你,如何能有今天的我?十年的任勞任怨,十年的大好青春,你為我付出的是一個女人最可貴的一切,今天我怎麼能拿著正室的頭餃,讓你對我行大禮?這些形式留給別人去用吧!我們傅家的月娘免了!」
賓客們鼓起掌來,人人感動。青青心有所觸,不禁又對華又琳看去,正好華又琳也再度對她看來,兩個女人的目光再次接觸,兩人又都大大一震。
第二天,華又琳和青青兩個,避開了眾人,在傅家莊的吟風閣上,第一次面對面的懇談。
「我不敢和你爭,」青青有些瑟縮,十分局促的說︰「我知道我沒有資格,但是……你可不可以……可不可以讓我做月娘?」華又琳睜大眼楮,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青青。
「這是你們兩個的意思嗎?」她直率的問。
「不。」青青咽了口氣。「我沒有和世緯討論過,我想……如果我們兩個有了默契,或者世緯比較知道怎麼辦?」「那麼,他現在並不知道要怎麼辦嗎?」
「我想,他是很為難的。」
華又琳俯頭沉思。半晌,她抬起頭來。她的眼光非常幽柔,卻深不可測。「我希望我們今晚的談話,只有你知我知,不要傳到世緯耳朵里去,那麼,我就可以和你談點我內心的話。」
「好的,我發誓,我絕不說!」
華又琳深深吸了口氣。
「讓我告訴你吧,傅伯母和月娘,確實讓我心中感動。事實上,自從來到傅家莊,許許多多事情,都讓我很感動。但是,我絕不是傅伯母,你也絕不是月娘!目前,我對何世緯這個人,還在評分當中,如果我給他的分數很高,那麼,青青,我不管他有沒有你,我會和你一爭高下!我華又琳,沒有那麼好的氣度,容許兩女共事一夫的事!我也不認為何世緯配得上這種福氣!如果我給何世緯的評分不高,你放心,我會把他完完全全的讓給你!所以,現在的關鍵,是我給何世緯的評價,而不是我們兩個,能不能和平共存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