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然得意啦!」紹謙說︰「如果我能夠傷到你,我們才扯得平呀!我這里……」他重重的拍胸脯︰「有個大洞還沒長好呢!」他收住了笑,大步上前,一把就揪住了世緯胸前的衣襟。「不過,你跟我說說清楚,你預備要把青青怎麼辦?」
「什麼怎麼辦?」「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,你家里還有個未婚妻!我跟你說,你對青青,是兄妹之情化為男女之情,我對青青,是男女之情化為兄妹之情!今後我就當青青是我妹子,你要有一丁點兒對不起她,我和你沒完沒了!你現在告訴我,你是要青青做二房呢?還是要她做小老婆?」
世緯深抽了口氣,坦率的看著紹謙。「我已經寫了一封信給我父母,除了報平安以外,也請求兩老,代為解除華家的親事。雖然我不敢對青青有任何承諾,但是,在我心里,除了青青,再沒有第二個人了。不敢讓她當二房,更不會讓她做小,我希望……我能明媒正娶,讓她成為我唯一的妻子!」紹謙重重的在世緯肩上,敲了一記。
「有你這句話,我就放心了!不過,我會從旁監督的!你如果有一天不遵守諾言……我管你什麼鐵哥兒們,管你在天涯海角,南京還是北京,我會追了你跟你算帳的,听見了沒有?」世緯愣了愣,忙應著說︰
「听到了!听到了!」「別光說不練!」紹謙吼著︰「我這個假哥哥也會守在一邊,說不定那一天,就倒打你一拳,打得你沒翻身余地!」
世緯苦笑了。不住的點頭稱是。
就這樣,紹謙終于甩開了他的失意。六人行的隊伍又恢復了。瘦西湖、五亭橋、楊柳灘、桃葉渡……歡笑如前。
似乎,在人生里,所有的悲痛都很長久,所有的歡樂都很短暫。這「六人行」的歡愉,很快就被一件大大的意外,給全部打碎了。這天,石榴和青青到學校門口,來接世緯等四人放學。
下課鈴響了好久之後;紹謙、世緯才帶著孩子們涌出校門。石榴和青青在街對面揮手。小草一看到青青,就興高采烈的飛奔而來。此時,有一輛黑色的轎車,疾馳著經過校門口,竟然「砰」的一聲,撞上了小草。
一群人都月兌口驚呼︰「小草!小草!」然後一群人都拔腳追車子。因為,那車子居然沒停,繼續向前駛去。小草被卡在車子底下,拖著向前。
「停車!快停車!撞了孩子呀!」世緯大叫。
「你他媽的快停車!」紹謙怒吼。
「停車啊!停車啊!」青青揮舞著雙手,魂飛魂散,全力沖刺︰「孩子在你車子底下呀!」
眾小孩全體往前沖,吼的吼,叫的叫︰
「停車呀!撞了人了!」
「求求你,停車呀!」「小草!小草啊!」開車的那個人,見一群人在身後追趕,這才發現自己撞了人。他回頭看了一眼,但見男男女女,大大小小,都對自己大吼大叫著沖來。他心中一慌,急忙踩油門,車子非但沒有停,反而往前急馳而去。
小草在車子這一沖之下,落到地下來了。她躺在那兒,渾身痙攣,額上裂開一個洞,滿地滿身都是血。
世緯等人沖了過來,撲跪在地上,個個面無人色,一時之間,甚至不敢去踫小草。世緯見血不斷冒出來,深知時間可貴,他抱起了小草,用手蒙住她頭上的傷口。血卻從他的指縫中往外流。「她完了!」青青撕裂般的低語,腿一軟,身子要倒下去,紹謙一把支持住她,大聲說︰「不許暈倒!我們沒有時間暈倒!跋快送醫院!」
「要大醫院!」世緯猝然大吼︰「哪兒有大醫院?哪兒有?她現在分秒必爭呀!」小草被送進揚州市最大的一家省立醫院,這醫院新開不久,醫生都是南京和北京請來的名醫,這是小草最幸運的事。但是,抱著她一路奔進醫院,又耽誤了不少時間,小草早已昏迷不醒。到了醫院,護士、醫生看到這麼嚴重的情況,又是一陣忙亂。大家推床的推床,檢查瞳孔的檢查瞳孔,拿氧氣筒的拿氧氣筒,打強心針的打強心針……然後,小草就被急匆匆的推進了手術室。接下來,就是漫長的等待。
世緯等六人,還有小虎子、阿長、萬發等幾個孩子,全守在手術房外,大家靜悄悄的,沒有一個人說話。空氣沉重得幾乎凝聚了。牆上有個大掛鐘,滴答滴答的響,每一分每一秒,都敲擊著眾人的心。小草,她還能撐多久?還能撐多久?振廷、靜芝、月娘,還有裴家兩老和桂姨娘,全都趕來了。振廷一見眾人,就急促的問︰
「有多嚴重?告訴我有多嚴重?」
沒有一個人回答。一張張的臉孔,一張賽一張的蒼白。振廷的心,一下子沉進了地底。
「她究竟傷在哪里?」靜芝嘶聲問,隨手一抓,抓著了石榴。「快告訴我!她傷在頭上還是手上?四肢有沒有殘缺?快告訴我!快告訴我呀!」「我們也不知道她有多少傷,」石榴含淚說。「她被卡在車子底下,拖了好長一段路,四肢肯定都帶傷,最嚴重的是前額,破了一個洞,血一直往外冒……」
靜芝嚇得身子搖搖欲墜,月娘慌忙扶住。
「太太,你冷靜點兒,快坐下來!」
小虎子連忙推了個椅子給靜芝,靜芝抖抖索索的坐了下來,喃喃說︰「那孩子不是挺漂亮嗎?你們不都說她是個小美人嗎?這樣子,豈不是會破相了……」
「破相?」世緯尖聲說︰「我們現在已經顧不得她是否會破相,我只祈求她能活下去!」
「都是我不好!」青青失魂落魄的掃視眾人。「我不要去學校門口就好了,小草是因為看到我,才跑過來,我為什麼要去呢?我不去就好了!」她一把抓住石榴的手。「石榴,你不是扮觀音嗎?」她淒厲的問︰「你是觀音,怎麼眼睜睜讓這件事發生……」石榴哭了。「都是我的錯!都是我的錯!」青青神經質的自責︰「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!永遠不會!」
「不是你的錯!」世緯激動的喊︰「是我的錯!本來早就可以放學了,是我要他們整理教室……如果早十分鐘,不,早五分鐘,甚至早一分鐘出來,就不會出事了!我偏偏在那個要命的時刻,把他們帶出來……」
「不是你一個人帶的,」紹謙粗聲的打斷︰「我也有份……」「不要吵!不要說了!」靜芝站起身子,手中的手杖 啷落地。她模索著向前,一手握住世緯,一手握住青青。含淚顫聲說︰「听我說,自從咱們傅家莊有了小草,這孩子就以她的善良,和一顆純真細膩的心,打動了我們每一個人,使我們每一個人都愛她,我總想著,這一定是上蒼的一份美意。現在,當我們已經形同一家人,如此密不可分的時候,我不相信老天爺能狠得下心來收回她!我絕不相信!」
石榴撲到窗前,撲通一聲跪下了,對著窗外的穹蒼,雙手合十的拜著說︰「大慈大悲,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啊!我打十六歲起,年年扮觀音,可我從不曾向禰祈求什麼。今天,我誠心向禰祈求,救救小草吧!」小虎子沖過去,跟著石榴一起跪下。
「還有小虎子,也給您跪下了!求菩薩保佑小草,她是我們大家最喜歡的同學啊!」
青青哭了,石榴哭了,紹文和眾小孩都哭了。桂姨娘和裴家二老也跟著掉淚。連紹謙、世緯和振廷這些大男人,也個個為之鼻酸。就在這滿屋子悲痛的時候,醫生們推著小草的病床,出來了。小草看起來好生淒慘,頭發剃掉了好大一塊,額上綁著厚厚的紗布。手臂上、腳踝上,全都包扎了起來,整個人包得直挺挺的。鼻子里插著管子,手腕上插著靜脈注射針。她的眼皮闔著,呼吸短促而吃力,整個人了無生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