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喂喂,"展牧原蹲子,對小中中說︰「你那個魏老師是男的還是女的?」
「是男的!"中中拉著潔舲的裙角︰「你一定要去!潔舲阿姨!魏老師很好,他長得像電影明星秦漢……」
「咳!咳!咳!"展牧原連咳了三聲嗽,拉住中中的小手。
「中中,"他急急的說︰「潔舲阿姨不去你學校,也不去看什麼魏老師……」「不可以!不可以!"孩子扭著身子。"老師要給我獎品……」
「不用老師給,展叔叔給!"牧原說︰「一套手槍!兩把!可以掛在腰上的!如何?」
中中轉著眼珠,考慮著。
「外加一架飛機、一盒蠟筆、一艘兵艦……"展牧原再說。
「卡里卡里?"中中說。
「好!卡里卡里!冰淇淋,還請你去吃一頓!」
「老夫子!"中中說。
「好,一套老夫子!"牧原緊盯著中中。"你這簡直是敲詐!你說吧!開出價錢來,你展叔叔照單全收!算我前輩子命里欠你的!」
攝影集出了兩個月,反應才比較弱了。但是,微波卻始終蕩漾著。
這晚,潔舲去了展家。和展翔夫婦討論了一下婚事的問題,已經是四月了,暑假轉眼將至,展牧原又急得不得了,恨不得馬上結婚,隨時隨地,都怕潔舲被別人搶走。一直磨著父母,所以,展翔夫婦,已在禮貌上拜訪過潔舲的養父何院長,又正式拜訪了秦非夫婦,大家商議著把婚期訂在六月底。
這晚,潔舲去展家,一切又談得更具體了,新房就在展公館內,日子挑了,是翻著黃歷選的,雖然展翔夫婦都不迷信,這種"傳統"仍然不能免。訂在六月二十五日。屈指一算,只有兩個月了。兩個月中要裝修新房,要擬請帖,要做衣服,要開出宴客名單,要買結婚戒指……就有那麼多該做的事,大家都有些緊張起來,緊張之外,當然也充滿了喜悅之情。
從展家出來,夜色很好,天上的月亮又圓又大,一切都是好兆頭。牧原有些興奮,握著潔舲的手說︰「別開車了,我們散步走回你家,好嗎?」
「好啊!"潔舲笑著︰「那麼,你預備再單獨走回來嗎?」
「不,你當然要送我回來!」
「你再送我回去?」
「是。」
「我們就這樣送來送去到天亮?」
「所以要結婚呀!"牧原說︰「結婚的最大好處,是談戀愛比較方便一點。不要等電話,不要訂約會,不要送回家,還不要被小中中敲詐!"他咬牙切齒︰「結完婚第一件事,把那小家伙抓來揍一頓!」
潔舲又笑。最近,她是真愛笑。日子訂了,一切大局也定了!她相信自己面前,有一段美好的人生在等待著了!另一個開始!另一段嶄新的人生!
他們手牽著手,就這樣在人行道上走著。夜已深,街上行人不多,車輛也不多。街燈很柔和的閃亮著,初夏的夜風是涼爽的,輕柔的。月是明亮的,如水的。紅磚的人行道上,兩人的腳步都幾乎是一致的。他們的手緊握著,都甜甜的陶醉在那種深深的愛意里。
就在這個時候,街邊上,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人,似乎跟著他們走了好一段路。起初,潔舲根本沒注意,後來,她有點發現了,她不安的回頭望望,那老人頭頂是禿的,背脊彎著,穿了件髒兮兮的藍布衣服,在那兒低著頭,嘴中念念有詞……在樹蔭及牆角的陰影下,他的面目完全看不清楚,但他那走路的樣子、身材和背影,不知怎的,卻有些面熟,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。
「別理他!"牧原說,他也注意到這老人了。"一個醉鬼而已。」
潔舲顫抖了一下。
「怎麼了?冷嗎?"牧原問。
「是,"潔舲應著。"風突然變冷了。」
「披上我的外衣。"他要月兌下自己的夾克。
「不不!"她慌忙說︰「沒那麼冷。」
「是嗎?那麼,我把你摟緊一點。"他用胳膊摟住了她的腰,把她摟得緊緊的。
他們繼續向前走,就在這時候,那醉鬼顛躓了一下,腳底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,他直往他們面前撲過來。展牧原慌忙摟著潔舲躲開,一股酒味混合著汗酸味和腐爛似的臭味就對他們撲鼻而來,潔舲連退了好幾步。這舉動似乎刺激了那酒鬼,他居然對他們伸出手來,討起錢來了︰「你們過得好,穿得好,也幫幫我這倒霉鬼吧!"他含含糊糊的說,嘴里好象含著個雞蛋似的,口齒不清。"我只要買瓶酒喝!我只要……買瓶酒喝!」
牧原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鈔票,急急的摔給了他,拉著潔舲就往前走去。鈔票被風吹到地下了,那酒鬼跌跌沖沖的去撿,嘴里還在念念有詞。牧原有些懊惱的說︰「奇怪!這種人怎麼不被送進流民收容所?居然允許他滿街亂跑,還跟人要錢!」潔舲不說話,她的手忽然變得冰冰冷。
「你真的冷了!"牧原月兌下自己的夾克,披在她肩上,這次,她沒拒絕。
他們向前繼續走去。潔舲悄悄回顧,那家伙並沒有消失,仍然如影隨形般遙遙的跟著他們。潔舲覺得那股寒意,開始從心底直竄到腦門,她不知不覺的往牧原懷中偎緊,要尋求保護似的。
「那醉鬼讓你害怕嗎?"牧原細心的問。"好,我們叫車回去吧!」
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。
他們鑽進了車子,潔舲上車前的一剎那,仍然回頭望了一眼,那醉鬼正靠在牆上,背不彎了,兩眼直直的蹬著她,里面幽幽的閃著光,如同鬼魅。她倒抽了一口冷氣,立即鑽進車子。恍惚中,有個遙遠的夢魘又回來了!
第十八章
潔舲回到家里,已經十二點多鐘了。
她的第一個沖動,是把今晚的憂懼立刻告訴秦非和寶鵑。
但是,一進門,她發現家里已經靜悄悄的,秦非和寶鵑都睡了,臥室門縫中已無燈光透出。想想自己這兩天,都沒有留在診所幫忙,又沒照顧兩個小家伙睡覺,心里已覺歉然,再要因為自己的"神經過敏"(很可能只是神經過敏)而吵得秦非夫妻不能睡覺,那就更罪不可赦了。
她回到自己的臥室,開亮了燈,一屋子溫暖、寧靜,而祥和的氣氛,立刻把她包圍住了。她四面看看,那盆洋杜鵑又開起花來了,開得好熱鬧,桌上的台燈,有個白紗的燈罩,燈罩下的光芒是明亮而喜悅的。在這房間里,實在找不到絲毫鬼魅的陰影。她回憶街上那老人,忽然覺得非常真實,那僅僅是個流浪的醉鬼而已!她對鏡自照,明亮的眼楮,烏黑的長發,修長的身材,紅潤的面頰……一個準新人。一個六月新娘!不,沒有鬼魅,沒有夢魘,沒有陰影……一切都只是她的神經過敏!
于是,她拋開了這個問題。
第二天早上,陽光燦爛的射了滿房間。昨夜的一切更不真實了。當小珊珊奔來讓她梳辮子,小中中又奔來翹著腳丫讓她穿鞋子,張嫂穿來穿去滿屋子捉他們吃飯,嘴里嘰哩咕嚕叫著︰「再去磨人家潔舲阿姨吧!到六月,人家嫁了!看你們兩個小表頭怎麼辦?」
早餐桌上,珊珊和中中又吵成一團。
「潔舲阿姨,"中中說︰「張嫂說你要結婚了,結婚是什麼?」
「結婚就是嫁給展叔叔,傻瓜!"珊珊對弟弟說︰「結了婚以後就搬去跟展叔叔一起住,不跟我們住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