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默然不語,只是靜靜的、深切的看著他。
電話是凌晨三點鐘響起來的。秦非在床上翻了個身,去模電話听筒,眯著眼楮看看床頭的鐘,凌晨三點!準又是個急診病人!寶鵑伸手過來,環抱住秦非的腰,把頭依偎在他肩胛上,她閉著眼楮,模糊的說︰「不要接,醫生也有權利睡覺。」秦非安慰的拍撫了一下寶鵑,依然拿起听筒來。剛剛對著听筒"喂"了一聲,對面就傳來一個男性的、年輕的、苦惱的,而且是魯莽的聲音︰「秦公館嗎?我找潔舲听電話!」
見鬼!秦非醒了,瞪著鐘。
「你知道幾點鐘了?"他問。
「我知道,三點。"對方回答︰「我是展牧原!」
秦非怔了怔。
「好吧,我幫你接過去……」
「等一下,"展牧原忽然說︰「你是秦醫生?」
「秦非。"他說,他不喜歡病人以外的人稱他醫生。
「好,秦非,"對方沉重的呼吸著︰「我能不能先和你談兩句話?」
「你能,但是,以後請你別選這種時間。」
「對不起,"展牧原歉然的說︰「我忽然覺得不打這個電話我會死掉,所以我就撥了號,顧不得時間的早晚。」
「好吧!"秦非忍耐的。"你要和我談什麼?」
「潔舲。"他說。
秦非頓了頓。
「我不能和你談潔舲,"他說︰「除非她自己願意和你談。她在我家,是……自主、自由、自立的!我沒有權利把她的事告訴你!」
「只有一句話,"展牧原急切的。
「什麼話?」
「她確實有未婚夫嗎?」
秦非再一次默然。寶鵑已經醒了,她伸手扭開床頭的小燈,在燈光下看著他。把頭靠在他胸膛上,她傾听著他的心跳聲,手指輕撫著他睡衣的衣領。
「展牧原,"秦非終于開口了。"你真的很愛潔舲嗎?非常非常愛她嗎?愛到什麼程度?」
「唉!"對方嘆了口長氣。"這個時間撥電話,是沒有理智,在被拒絕之後撥電話,是沒有自尊,連續到你們家對面去等那個始終沒出現的'未婚夫',是傻里傻氣,每夜每夜失眠到天亮,是瘋里瘋氣……你還問我愛不愛她,或愛她到什麼程度?」
「那麼,"秦非深吸口氣。下決心的說︰「讓我告訴你,她從沒有什麼未婚夫,她連男朋友都沒交過……」
對面傳來"咕咚"一聲響,接著,听筒里又傳來兩聲"哎喲,哎喲"的模糊申吟聲。秦非吃了一驚,慌忙對著听筒問︰「怎麼了?什麼事?」
「沒有,沒有事!"牧原的聲音里充滿了喜悅和狂歡。"我只是一不小心,從床上滾到地上去了,撞了我的膝蓋……沒關系,好了!我掛電話了……」
「喂喂,"秦非又好氣又好笑。"你不是還要和潔舲說話嗎?」
「是呀!"展牧原急迫的說︰「但是我不能在電話里講!我現在就過來了!」「喂喂,"秦非喊︰「你知道現在幾點鐘……」
但是,對方已經掛斷了,秦非看看听筒,把它摔到電話機上。從床上坐起來,他看著寶鵑。
「他說他馬上要過來!那個傻瓜真有點瘋里瘋氣!我看你最好去叫醒潔舲,告訴她謊稱的未婚夫已經被我拆穿了,至于為什麼要編出個未婚夫來,大家的說法必須一致!」
展牧原到秦家的時候,是凌晨四點十分。
是潔舲給他開的門,她顯然已經知道他要來,她已換掉了睡衣,穿了件簡單的家居服……一件白絨布的袍子,上面繡著一束紫色的花朵。她的長發隨便的披瀉著,臉上白淨清爽,絲毫沒有化妝,。清新得一如早晨的花露!
牧原是多麼喜悅啊!雖然心底還藏著無數謎團。但是,只要她沒有什麼該死的未婚夫,什麼都不嚴重了!什麼都可以解決了。他看著她,呆呆的,愣愣的,痴痴的看著她,唇邊帶著個傻傻的笑。
「潔舲,我等不及天亮……"他想解釋。
「別說了,進來吧!"潔舲讓他進來,關上了大門,客廳里只有他們兩個,秦非夫婦很明顯的要讓他們單獨相處。牧原在沙發上坐下,潔舲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來。
「不要倒茶了!"牧原急促的說︰「潔舲,你騙得我好慘!為什麼要這樣欺侮我呢?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呢?為什麼要害得我吃不下睡不著,緊張兮兮,瘋瘋癲癲呢?為什麼……"他伸手抓住了她,因為她想躲開他,她眼里已閃起了淚光。」為什麼要拒絕我?為什麼要編出一個未婚夫?為什麼千方百計要斷掉我的念頭?是我不夠好嗎?是我表現得不夠真誠體貼嗎?你知道我沒有經驗,如果我不夠好,你可以罵我呀!你可以教我呀!你可以給我一點小苦頭吃,但是不要這麼絕情呀!你可以不理我一兩天,但不要弄出個未婚夫來呀……」
潔舲抬眼看他,伸出手來,按在他的唇上,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。
「我沒想到,"她低聲說︰「秦非會幫你的忙,拆穿了我!」
「這叫……"他正要說,她又按住了他的唇。
「別說!現在是我說的時候。"她的睫毛垂了垂,再揚起來,眼底有種深切的無奈和淒苦。"我從認識你那天起,就連名字都不想告訴你的。我一直逃避你,不是你不好,而是你太好……不,別說!听我說!你有最好的家世,最好的父母,最好的學歷,你又風度翩翩,幽默有趣,才氣縱橫……」
「哇!"他掙開她的手,眉飛色舞的說了句︰「我怎麼這麼好!我自己也知道自己還不錯,就沒想到有這麼好!你這傻瓜!這麼好的男子你怎麼還要折磨他,使他以為自己只有零分,差點去跳海……」
「你要不要听我說話?"她忍耐的問。
「要!要!要!"他慌忙說︰「不過,如果我有那麼好,你又沒有什麼該死的未婚夫,我想,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問題了!」
「是嗎?"她憋著氣問。
「是的!"他肯定的回答。
「你最好听我說完,不要再打岔!」
「好。"他把嘴巴閉得緊緊的。
「我必須告訴你,"她沉吟了一下,猶豫的咬咬嘴唇。"我是個孤兒。」
他睜大眼楮看她,不說話。
「我姓何,但是,何不是我的真姓,"她繼續說︰「很多很多年前,他們在醫院門口撿到了我,整個醫院為我開緊急會議,因為我又病又弱又遍體鱗傷,大家都以為我會死掉,後來,我居然被救活了。在醫院里住了半年多,大家都喜歡我,所以,院長給了我他的姓,算是收養了我。全院的醫生同仁,為我捐了一筆款算是我的生活教育費,當然,這筆錢早就用完了。而秦非夫婦,收留我在他們家,從不讓我有經濟困難,他們讓我念書、求學,直到大學畢業。直到今天。"她一口氣說完,盯著他。"所以,我真的是個謎。一個身世來源都不清楚的謎!你以為像你這樣優秀的家庭,像你這樣優秀的青年,能接受一個'謎'嗎?一個真正的'謎'嗎?」
他凝視她,不笑了,眼珠變得深黑而黝暗起來,他在沉思,在衡量,在揣測,他仔細的看她再看她。
「當初,醫院沒有調查過你的來歷嗎?"他懷疑的問。"那是多少年以前?」「你最好不要再追問,"她的背脊挺直了,眼中開始有"武裝"的色彩。"我並不想提我的出身,那對我是件很殘忍的事,我從進中學起,就有了嚴重的自卑感,總覺得我不如人,為了這個,我還接受過心理治療。讓我告訴你,展牧原,這不是一件好玩的事。我沒有未婚夫,沒有交男朋友,就因為我不想面對這件事實。如今,你知道了,你可以退出去,從此不要再招惹我!我不會怪你,也不會恨你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