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魯森堯有了什麼舉動,豌豆花听到玉蘭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悲鳴。哀求的嚷著︰「哎喲!你弄痛我!你饒了我吧!」
「饒了你?我為什麼要饒了你?你以為我不知道,你心里一直在想念著你那個死鬼丈夫,他有多好?他比我壯嗎?比我強嗎?看著我!不許轉開頭去……你……他媽的賤貨!」
「啪"的一聲,玉蘭又挨耳光了。接著,是酒瓶" 啷啷"被砸碎在櫃台上,和玉蘭一聲淒厲的慘叫。豌豆花毛骨悚然。他要殺了媽媽了!豌豆花就曾親眼目睹過魯森堯用玻璃碎片威脅要割斷玉蘭的喉嚨。再也忍不住,她從臥室中奔出去,嘴里恐懼的喊著︰「媽媽!媽媽!」
一進店面,她就看到一幅令人心驚肉跳的場面。玉蘭半果著,一件襯衫從領口一直撕開到腰際,因而,她那豐滿的胸部完全袒露。她跪在地上,左邊上插著一片玻璃碎片,血並不多,卻已染紅了破裂的衣衫。而魯森堯還捏著打碎的半截酒瓶,扯著玉蘭的長發,正準備要把那尖銳的半截酒瓶刺進玉蘭另一邊里去。他嘴里暴戾的大嚷著︰「你說!你還愛不愛你那個死鬼丈夫?你心里還有沒有那個死鬼丈夫?你說!你說!」
玉蘭哀號著。閃躲著那半截酒瓶,一綹頭發幾乎被連根拔下。但是,她就死也不說她不想或不愛楊騰的話。魯森堯眼楮血紅,滿身酒氣,他越罵越怒,終于拿著半截酒瓶就往玉蘭身子里刺進去,就在那千鈞一發的當兒,豌豆花撲奔過來,亡命的抱住了魯森堯的腿,用力推過去。魯森堯已經醉得七倒八歪,被這一推,站立不穩,就直摔到地上,而他手里那半截酒瓶,也跟著跌到地上,砸成了碎片。
魯森堯這下子怒火中燒,幾乎要發狂了。他抓住豌豆花的頭發,把她整個身子拎了起來,就往那些碎玻璃上撳下去。
豌豆花只覺得大腿上一連尖銳的刺痛,無數玻璃碎片都刺進她那只穿著件薄布褲子的腿里,白褲子迅速的染紅了。玉蘭狂哭著撲過來,伸手去搶救她,嘴里哀號著︰「豌豆花!叫你不要出來!叫你不要出來!」
「啊炳!"魯森堯怪叫連連︰「你們母女倒是一條心啊!好!玉蘭小婊子,你心痛她,我就來修理她!她是你那死鬼丈夫的心肝寶貝吧!"說著,他打開五金店的抽屜,找出一捆粗麻繩,把那受了傷、還流著血的豌豆花雙手雙腳都反剪在身後,綁了個密密麻麻。玉蘭伸著手,哭叫著喊︰「不要傷了她!求你不要傷了她!求你!求你!求你!求你……"她哭倒在地上。"不要綁她了!她在流血了!不要………不要……不要……"她泣不成聲。
屋頂上有個鐵鉤,勾著一個竹籃,里面裝的是一些農業用具,小鐵鍬、小釘錘……之類的雜物。魯森堯把竹籃拿了下來,把豌豆花背朝上,臉朝下的掛了上去。豌豆花的頭開始發暈,血液倒流的結果,臉漲得通紅,她咬緊牙關,不叫,不哭,不討饒。
玉蘭完全崩潰了。
她跪著膝行到魯森堯面前,雙手拜神般闔在胸前。然後,她開始昏亂的對他磕頭,不住的磕頭,額頭撞在水泥地上,撞得咚咚響,撞得額頭紅腫起來。
「說!"魯森堯繼續大叫著︰「你還愛你那個死鬼丈夫嗎?你還想那個死鬼丈夫嗎?……」
「不愛,不愛,不愛,不愛,不愛……"玉蘭一迭連聲的吐出來,磕頭如搗蒜。"不想,不想,不想,不想……」
「說!"魯森堯得意的、勝利的叫著︰「豌豆花的爸爸是王八蛋!說!說呀!說!"他一腳對那跪在地上的玉蘭踢過去。
「不說嗎?不肯說嗎?好!"他把豌豆花的身子用力一轉,豌豆花懸在那兒車轆轆似的打起轉來,繩子深陷進她的手腕和腳踝的肌肉里。
「啊……"玉蘭悲鳴,終于撕裂般的嚷了起來︰「他是王八蛋!他是王八蛋!他是王八蛋……」
這是一連串"酷刑"的"開始"。
從此,豌豆花是經常被吊在鐵鉤上了,經常被打得遍體鱗傷了。魯森堯以虐待豌豆花來懲罰玉蘭對楊騰的愛。玉蘭已經怕了他了,怕得听到他的聲音都會發抖。魯森堯是北方人,雖然住在烏日這種地方,也不會說幾句台語,于是,全家都不敢說台語。好在楊騰是外省人,玉蘭早就熟悉了國語,事實上,豌豆花和她父親,一直都是國語和台語混著說的。
豌豆花雖然十天有九天帶著傷,雖然要洗衣做事帶弟弟妹妹,但是,她那種天生的高貴氣質始終不變。她的皮膚永遠白女敕,太陽曬過後就變紅,紅色褪了又轉為白皙。她的眼楮永遠黑白分明,眉清而目秀。這種"氣質"使魯森堯非常惱怒,他總在她身上看到楊騰的影子。不知為什麼,他就恨楊騰恨得咬牙切齒,雖然他從未見過楊騰。他常拍打著桌子凳子怪吼怪叫︰「為什麼我姓魯的該這麼倒霉!幫那個姓楊的死鬼養兒育女,是我前輩子欠了他的債嗎?」
玉蘭從不敢說,魯森堯並沒有出什麼力來養豌豆花姐弟。
嫁到魯家後,玉蘭的撫恤金陸續都拿出來用了。而小五金店原來生意並不好,但是,自從玉蘭嫁進來,這兩條街的鄉民幾乎都知道魯森堯縱酒毆妻,又虐待幾個孩子,由于同情,大家反而都來照顧這家店了。烏日鄉是淳樸的,大家都有中國人「明哲保身"的哲學,不敢去干涉別人的家務事,但也不忍看著玉蘭母子四個衣食不周,所以,小店的生意反而興旺起來了,尤其是當玉蘭在店里照顧的時候。魯森堯眼見小店站住了腳,他也落得輕松,逐漸的,看店賣東西都成了玉蘭的事,他整天就東晃西晃,酗酒買醉,隨時發作一下他那"驚天動地"的"丈夫氣概"。
這年夏天,對豌豆花來說,在無數的災難中,倒也有件大大的"喜悅"。
原來,豌豆花早已到了學齡了。鄉公所來通知豌豆花要受義務教育的時候,曾被魯森堯暴跳如雷的痛罵了出去。豌豆花雖小,在家里已變得很重要了,由于玉蘭要看店,許多家務就落在豌豆花身上,她要煮飯、洗衣、清掃房間,還要幫著母親賣東西。"討債鬼"彷佛是來"還債"的。魯森堯無意于讓豌豆花每天耽誤半天時間去念什麼鬼書,而讓家里的工作沒人做。
本來,鄉下孩子念書不念書也沒個準的。可是,這些年來,義務教育推行得非常徹底,連山區的山地里都建設起國民小學來了。而且,那個被魯森堯趕出去的鄉公所職員卻較真了。他調查下來,孩子姓楊,魯森堯並沒有辦收養手續,連"監護人"的資格都沒有。于是,鄉公所辦了一紙公文給魯森堯,通知他在法律上不得阻礙義務教育的推行。魯森堯不認識幾個字,可是,對于"衙門里"蓋著官印的公文封卻有種莫名的敬畏,他弄不懂法律,可是,他不想招惹"官府"。
于是,豌豆花進了當地的國民小學。
忽然間,豌豆花像是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,另一個帶著七彩光華的絢麗世界。她的心靈一下子就打開了,驚喜的發現了文字的奧秘,文字的美妙,和文字的神奇。她生母遺留在她血液中的"智能"在一瞬間復蘇,而"求知欲"就像大海般的把她淹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