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跟徐業平借的,徐業平的父親是公務員,家里也夠苦了。他是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呢!
吳天威,吳天威也不見得夠用!
為什麼大家都鬧窮呢?他就是想不通。但,那時,確實大家都窮得清潔溜溜。即使是這種窮日子,鴕鴕仍然帶來無窮無盡的歡樂。他們把生活的步驟調整了一下,因為鴕鴕那麼害怕父母知道她在外面有男朋友,她總說時機未到,韓青還不能在父母前亮相。韓青什麼都听她的,總之,是要她過得快活呀!所以,每早的互通電話,開始由鴕鴕主動打給他了。小安安成了兩人間的橋梁,負責「喊話」。每早通完這個電話,一天的節目才由這電話而開始——決定幾時見面,幾時吃飯,幾時做功課。于是,這電話成為兩人間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了。
可是,電話也常出問題的。韓青常想,電話是什麼?線的兩端,系一個你,系一個我,于是,你「耳」中有我,我「耳」中有你。哈,想到這兒,他的耳朵就癢起來了,準是你作怪,鴕鴕。這天,由于「電話」,韓青在他的日記中寫下這麼一段記錄︰鴕鴕︰昨天用最後的十塊錢為你買了一把梳子,我還剩三塊錢。八點醒來,整理房間,等你電話。
八點二十分,刷牙洗臉,繼續等你電話。
九點正。喝白開水。九點三十分。下樓找房東,想借電話,她在洗衣服,不好意思開口。
十點正。她還在洗衣服,不管了,借了電話,鈴響二十二次,無人接听。十點零五分。再跑下樓,打電話,無人接。
十點零五分至十點三十分。總共跑下樓十次,都無人接。
十點三十分。打電話給趙老師,也無人接。
十點四十分。焦急,考慮你是否出了事。
十點四十五分。打電話給徐業平,不在。
十點四十五至十二點。再打電話八次,沒人接。
十二點零五分。打電話給師母,你沒去過。
十二點十分。打電話給吳天威,告訴他我已三餐沒吃飯(昨晚已經沒錢吃晚飯了),他說要借錢給我,我怕你打電話來,不敢出去。十二點三十分。看房東電視,壞了。
十二點四十五分。……一片空白。
一點正。只有一顆著急的心,擔心你。
一點半。打死一只小老鼠。
兩點正。還是沒有動靜,沒有一人。
兩點零一分。想你,想你。
兩點零二分。喜歡你,喜歡你。
兩點零三分。愛你,愛你。
兩點零四分。問你,再問你,你在哪里?
兩點零五分。很餓,很怕,擔心你,擔心你。
兩點零六分。再打電話,沒人接,鈴響八次。
兩點零七分。算算自己喝了多少白開水。十一杯。
兩點零八分。胃開始痛,頭發昏,還好,就是感覺越來越冷。手握熱開水杯子,好點。
兩點零九分。鴕鴕,你在哪里?放聲大叫了︰鴕鴕,你在哪里?兩點十分。燒開水,因為開水喝完了。
兩點十一分。去向吉他王借錢,想去找你,吉他王也不在。兩點十二分。打開窗戶,頻頻望馬路,盼望你就在眼前。
兩點十三分。有一種想大哭的沖動。
兩點十五分。擔心你的一切,不管你怎樣,只要你沒出事,沒生病,什麼都好。兩點十八分。另一杯好白好白好白的白開水。
兩點二十分。打電話給方克梅。不在。
兩點三十五分——你終于打電話來了,什麼?你家電話壞了!但是你平安,你沒事,你很好,哦,謝謝你,謝謝你,鴕鴕。謝謝你和上帝。這天,當他們終于在小屋里見面了,鴕鴕看到了那時間記錄,氣得直跺腳,指著他的鼻子罵︰
「天下有你這種傻瓜,餓了好幾頓不吃東西,只為了我家電話壞了!你真笨!你真傻!你真要氣死我!有我一個人鬧胃病不夠,你也要加入,是不是?」
他凝視她,傻傻的笑著,傻傻的看著她那兩片說話好快好快的嘴唇,然後,他就傻傻的接了一句︰「你老了的時候,不知道會不會變得很嚕蘇!」
她揚起眉毛,瞪大眼楮狠狠的摔了摔頭︰
「不用等我老,我現在就很嚕蘇!我還要罵呢,我還要說呢,你身上沒錢,為什麼不告訴我?昨天就沒吃飯,為什麼不告訴我?還去幫我買那把見鬼的梳子,我告訴你,那不過是一把梳子,我已經有好多好多把梳子了……」
罵著罵著,她的眼圈紅了,她的聲音啞了,于是,他飛快的用唇堵住她的唇。而她卻在他又靈魂都飛上了天的當兒,悄悄的把身上僅有的三百多元全塞進他的夾克口袋里。
這樣的生活,這樣的點點滴滴,窮也罷,苦也罷,什麼都是甜蜜的,什麼都是喜悅的。自從那個海洋學院的陰影去掉以後,韓青幾乎不敢再向上帝苛求什麼了。只要鴕鴕的心里,僅容他一個!這就是最美好的了,這就是最幸福的了。那時,鴕鴕正在修法文,她教了他第一句法文︰
「開門打老鼠。」「開門打老鼠?」他希奇的。「這是法文?法國人真怪,開了門打老鼠,老鼠不是都跑掉了?應該關著門打老鼠,我有經驗,關著門打老鼠,它就逃不掉了!」
鴕鴕笑彎了腰,用法文再發了一次音。
「開門打老鼠——意思就是,你好嗎?」
「嗯,」他哼著。「不知道另外三個字法文怎麼念?」
「什麼另外三個字?」「我愛你。」鴕鴕紅了臉。她的臉紅讓他如此心動,如此感動,如此震動。他常在她的臉紅、害羞,和他偶爾舉動過于「熱情」的時候,就急急退縮的舉動中,去發現她的純潔。純潔,這是好簡單的兩個字,可是,他深知,在這一代的大學生里,能維持這份「純潔」的,已經越來越少了。而她,她還是交過好幾個男朋友的!于是,他更珍惜她,他更尊重她,他更愛她。「你心里只有這三個字嗎?」她瞪著眼楮問。
「是啊!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個字,難道老師沒有教過你?」「說實話,」鴕鴕笑著。「是教過的!」
「怎麼說?怎麼說?」他追問著。
「糾旦。」她用法文發音。
「煮蛋?」他問。她大笑,敲他的頭,敲他的肩膀,敲他的身子。她笑得那麼開心,他就也開心了。以她的歡笑為歡笑,以她的傷心為傷心,老天!他已經沒有自我了。他也不要那個自我了,愛的意義是把自我奉獻給她,讓她盡情的歡笑。
「你知道嗎?韓青。」她望著窗玻璃外的一角天空,突然眼光迷蒙的、向往的、做夢似的說︰「我一生有兩個願望。」
「是什麼?」他問。「第一個願望,我將來一定要去巴黎,我覺得世界上最羅曼蒂克的城市就是巴黎了。我一定要去!去看凱旋門,香榭大道,然後,坐在路邊的咖啡篷下喝咖啡。」
「好!」他握緊她的手,鄭重的許諾。「這事交給我辦,我一定帶你去巴黎。去看凱旋門,在香榭大道散步,去咖啡篷下喝咖啡。」「別忘了,」她叮囑︰「還有羅浮爆,還有凡爾賽,還有那著名的拉丁區!」「是!」他堅決的應著,豪爽極了。「羅浮爆,凡爾賽,拉丁區……我們只好在那兒住上一段時間,慢慢的游覽,慢慢的欣賞。因為,你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了。」
「對。」她點頭。「我們不能走馬看花。要深入的去接觸巴黎,唉!」她嘆氣。「那一定是個美透美透的城市,才會出那麼多詩人、藝術家,和文學家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