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攬緊了她,虔誠而熱烈的攬緊了她。
「是的,」他喃喃的說︰「從今天起,所有的問題都沒有了!所有的陰影都沒有了。」真的嗎?真的嗎?他們相擁在那兒,沉溺在彼此激動的情懷里,誰也沒注意烏雲正悄然移來,陽光已不知不覺的隱進雲層里去了。
一連許多醉人而溫馨的日子,不用再躲躲藏藏,不用再擔心害怕,不用再撒謊逃避……幸福的日子如飛消失,暑假來了。暑假來了,訪竹也畢業了。這是她答應過飛帆結婚的時刻,紀家上上下下,也都知道他們的計劃。忙碌是開始了,一談到正式結婚,總有那ど多現實的事要做,選日子,做衣裳,訂酒席,印請帖,布置新居……這是紀家第一次準備嫁女兒,又是嫁給這樣一個奇特的人物!新人,結婚是當新人,可是,訪竹將是飛帆「第四任」妻子。在國外,這可能是司空見慣的事,在台灣,這畢竟太不尋常,難怪紀醉山夫婦,都隨著婚期的接近,變得不安、緊張、煩躁,而又隱憂重重了。
婚期選在九月十五日,根據黃歷,是大好的上上吉日。七月起,大家的生活就都亂了。新居當然用飛帆的大廈公寓,不需要再裝修,卻需要添購很多東西,從牆上的字畫、裝飾品,到床單、床罩、浴巾、台燈、鍋盆碗灶……一一買起。曉芙最熱心,幾乎成了男方的代理人,什ど想得到的,她都一手包辦,買這個,買那個,她出入顧家,比誰都頻繁。
訪竹是忙于添衣服,買首飾,做嫁衣。飛帆堅持不用租來的禮服,要為她訂做一件全新的,式樣來自歐洲時裝雜志的設計。于是,選材料、量身、試身……忙得不亦樂乎。那件禮服用了許多碼白紗,紗上綴了許多朵粉紅色的小玫瑰花,婚紗是用粉紅玫瑰編成花環,再披垂下一片輕霧似的薄紗……試裝那天,飛帆就看呆了,她穿著新娘禮服,玫瑰花下,面龐隱在婚紗中,如仙,如夢,如一首最美最美的詩。那合身的剪裁,顯出她細細的腰肢,拖地的禮服,顯出她修長的身段……這個女人,這個像一支夢幻曲般的小女孩,將成為他的第四任新娘嗎?顧飛帆幾乎不能相信,每次他看她,他都有不能置信的感覺。他越來越覺得一切都像夢,他興奮、緊張、失眠,心悸……這種感覺,是他和微珊結婚前都沒有過的。那時,他只有興奮和期待的快樂,卻不像這次有患得患失的恐懼。他生怕到了婚期,紀家夫婦又會反悔。連訪竹,在接近婚禮的時期里,也變得反常起來。她有時會很尖銳,有時又會莫名其妙的傷感起來,有時快樂得像只飛在雲端的小鳥,有時又沉默得像躺在河床邊的小鵝卵石。她極端敏銳,又極端易感。「你以前的新娘,也穿訂制的禮服嗎?」她會問。
「你一定沒有新奇感了哦!結婚對你不是陌生的事了!是不是?」她還會問。「要請多少你的客人?那些公司的老職員,會不會參加你的婚宴都參加膩了?」她再問。
終于,一天晚上,他忍無可忍的抓住了她的胳膊。
「訪竹!」他喊。「嗯?」「以後我們要共度那ど長遠的歲月,我希望我們的生活里只有快樂,沒有憂愁。為了我們的婚姻,我們都掙扎過,奮斗過,好不容易才論及婚嫁。我──能不能請求你一件事?」
「唔!」她哼著,極度不安。
「再也不要提過去!連暗示都不要!」他誠摯的,穩重的,低沉的說︰「過去種種,都已經死了,葬了,化成灰了!別提它,讓我們用最愉快的心情來接受未來,行不行?如果你再這樣問些讓我刺心的問題,我會受不了!訪竹,我真的受不了!」她投進他懷中,立刻抱緊他,把面頰藏在他胸前的衣服里。「我不好!我不好!」她低呼著。「我想,我害上了婚前緊張癥!」他推開她,吻她。噢,他不敢告訴她,他也害上了婚前緊張癥!。不過,從那晚開始,她就再也不暗示過去了,她小心避免一切能讓兩人想起過去的事情。她努力去想未來;她的家!她和飛帆的家!可以朝朝相對,暮暮相依!可以一起唱歌,一起談天,一起度過年年歲歲!還可以──有兩個小孩!她臉紅了,哦,是的,起碼要兩個小孩,她愛孩子,有孩子的家庭才有歡笑。她又變得甜蜜了,溫柔了。甜蜜的讓人心動,溫柔得讓人心醉。哦,太好了!飛帆幾乎焦灼的等待著,九月十五日!太遠了!為什ど不訂在八月十五日呢?他那ど迫切的、迫切的想擁有她呀!「我的訪竹。」他常擁著她喃喃低語。「我的!我的!我的!你每根頭發,每個細胞,每個思想……還有這手指……」他吻她每個指尖︰「都是我的!」
她眼眶潮濕,緊依在他的懷中,她低聲說︰
「傻呵!飛帆!你是個傻瓜!」
為這個,她寫了一首小詩︰
「我認識一個傻瓜,他不怎ど漂亮,不怎ど瀟灑,但是他每個表情,每句話,
都讓我迷失,讓我喜悅,讓我牽掛!」
他喜歡這首小詩,說她有那ど「一點點」文學天才。她紅著臉瞅著他,說這一點點「小天才」還是他給的靈感。他忙不迭的點頭表示同意,她敲打著他的肩膀,又笑又氣又欣賞又甜蜜的叫︰「我認識一個傻瓜!他又驕傲又臭……」
「我也認識一個傻瓜,」他打斷了她,笑著說︰「說不出她有多笨,說不出她有多傻,說不出她的糊涂和笑話──只為了,她要嫁給一個傻瓜!」
于是,他們相對大笑,笑得滾成一團,笑得喘不出氣來,笑得從沙發上滾到地下,笑得她頭發零亂,面頰潮紅,笑得……他忍不住把嘴唇緊貼在那「笑容」上。
這種日子,是期待、甜蜜、緊張、焦灼、忙碌……的綜合。這種日子,簡直沒有閑暇來「孤獨」,連那斜陽谷的蜜蜂陣都再引不起兩人的興趣。幸福,是被兩人緊捧著的,緊抱著的,緊緊緊緊攥著的。但是,一件飛帆完全沒有料到的事情卻發生了。
第八章
距離婚期已只有一星期,那晚,明霞要帶訪竹去拿最後的一批新裝。飛帆難得一個人在家布置新居……實在沒什ど可布置的了。他就把一張訪竹的放大相,配了鏡框,放在小茶幾上。訪竹說好,一試完衣服就來這兒。他要給她一個小意外,在照片下端,他寫了幾行小字︰
「水是眼波橫,山是眉峰聚,
欲問行人去那邊,眉眼盈盈處!」
把照片框擦得亮亮的。他斜倚在沙發中等訪竹。每隔一分鐘看一次手表。當電話鈴忽然大作的時候,他還以為是門鈴,差點跑去開門去了。然後,才醒悟過來是電話,拿起電話听筒,對面就傳來曉芙略帶緊張的聲音︰
「飛帆,訪竹在你身邊嗎?」
「噢,沒有。」他的心一緊,曉芙的語氣古怪,訪竹出了事!撞車?不!他飛快的搖頭,急促的問︰「怎ど了?發生了什ど事?」「說不清楚,我馬上過來!」
喀啦一聲,電話掛斷了。飛帆頓時渾身冷汗。訪竹出事了!訪竹出事了!他模糊的想著,忽然記起,第一次見訪竹,她淚眼盈盈。後來,她說是為了哈安瑙。哈安瑙──小說中的人物。她在婚前摔斷了腿,從此她不見他的未婚夫!會有這種事情嗎?曉芙一定得到了什ど消息。訪竹去拿衣服,能出什ど事?撞車?老天,為什ど一定要想到撞車?他跳起來,繞室徘徊。然後,他瘋狂的罵自己,傻瓜!不會打電話到紀家去問嗎?他立刻撥號,接電話的是訪萍,一听他的聲音,訪萍就笑開了︰「哎呀,姐夫,一個晚上不見都不行嗎?她跟媽媽去拿衣服,如果太晚就不會去你那兒了!什ど……你要來等她?少討厭了!我們家地方小,你們兩個把客廳一佔,我們都沒地方去……」門鈴真的響了,曉芙來了,她來得可真快。听訪萍的語氣,訪竹不會有事的,或者,又是他的「婚前緊張癥」!幣掉了電話,他匆匆走到門邊去打開大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