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晚,訪竹打扮得很漂亮。她穿了件深紅的衣裳,嬌艷如一朵初綻的杜鵑。她很少穿紅色,這紅衣就尤其醒目。她唇不點而紅,眉不畫而翠,一舉手,一投足,都抖落青春的氣息。這樣的晚上,把她關在家里太自私了。于是,他提議去夜總會跳舞,因為,自從他們相識以來,他們還沒有去跳過舞。她欣然同意。他們去了夜總會,在一棟十四層大廈的頂樓,名叫「攬月廳」,這兒可以看到全台北市的夜景。倚窗而坐,台北市的燈海交織閃爍。她輕顰淺笑,一臉的幸福,一臉的光彩。
「我可以喝一點酒嗎?」他問她。
「只能一杯。」她笑著說。
「你會是個很嚴厲的小妻子!」他埋怨著,叫了一杯酒,給她叫了「粉紅女郎」PinkLady。她紅著臉,只為了他說了「小妻子」三個字。酒送來了,她看著自己的杯子,有些心驚膽戰。「這是酒?很像血腥瑪麗,只是名字比較好听。」
「放心喝,」他笑著。「有我在這兒,不會讓你醉。嘗嘗看,很淡很淡的。」她啜了一口酒,香醇盈口,她對他舉杯︰
「祝你幸福!」他心中迅速掠過一抹不安。他立刻和她踫杯,更正的說︰
「祝我們幸福!」她笑了,放下杯子來,瞅著他。
「你很會在字眼里挑毛病啊!事實上,如果你不幸福,你以為我還會幸福嗎?我的幸福就寄托在你的幸福上呀!」
他全心溫熱而激動。拉住她的手,他說︰
「我們去跳舞!」他們滑進了舞池。「攬月廳」的樂隊奏的都是些老歌,是支慢四步。他擁她入懷,輕輕滑動在舞池中,她緊貼著他,面頰倚在他的肩頭。他們並不在跳舞,他們只是跟著音樂的節奏在晃動,彼此貼著彼此,彼此想著彼此,彼此沉溺在音樂、燈光、酒意,和那些衣香鬢影中。她滿足的低嘆,那熱氣吹拂在他耳邊,癢癢的,酥酥的,甜甜的,醉醉的。
「我很快樂。」她低語。「好快樂好快樂!」
他更緊的攬住她,忍不住輕微顫抖。
「怎ど了?」她問。「沒什ど,」他在她耳邊說︰「只是太幸福了!幸福得不敢相信我也有今天。好些年來,我都以為我的感情早就化為灰燼,再也不可能燃燒,現在才知道──唉!」他嘆了口長氣︰「活著真好!」「噓!」她輕噓著︰「不許提過去!」
「是!」他順從的。「再不提了!」
有位歌星走上台來,開始唱一支「西湖春」,唱完了,她又唱起一支很柔很柔的抒情歌︰
「今宵相聚,不再別離,
讓燈影、人影、花影、夢影把我倆相系!
今宵相聚,不再別離,
讓昨日、前日、去年、前年都成為過去!
今宵相聚,不再別離,
讓相思、懷念、悲嘆、感傷化飛煙消逝!
今宵相聚,不再別離,
讓明天、後天、今生、來生世世在一起!」
她听著,眼眶濕潤。「她在為我們唱歌!」她說。
一曲既終,他們停下來,瘋狂鼓掌。他們的掌聲驚動了舞池中其它的客人,大家都停下來鼓掌。訪竹覺得有人在注意自己,她沒有很在意。她正深陷在那難繪難描的濃情蜜意里。當音樂再起的時候,他們回到桌邊坐下,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,兩人只是長長久久的痴痴凝望。彼此的眼光述說了千千萬萬句言語。忽然,有人走到他們身邊來了。
「訪竹!」那人喊著。訪竹驀然抬頭,驚奇的發現,站在那兒的居然是訪槐!她楞了楞,一個思想飛快的閃過她的腦海,該來的畢竟來了!她暗中咽了一口口水,並不驚慌,反而篤定了。反正,她必須要面臨這一天,這樣也好,免除了她向父母啟口的尷尬。這樣一想,她幾乎是高興的看著訪槐,她把身子移進去。微笑的說︰「噢,哥哥,你也來了?是不是帶了我未來的大嫂一起來的?在那兒?」她伸長脖子找尋。
「我們有一整桌人呢!」訪槐說,銳利的看了飛帆一眼,他幾乎想不起這個男人是誰。「我們公司同仁在聚餐。吃完飯接下來就跳跳舞。」「那ど,」訪竹拍拍身邊的位子。「坐下來和我們一起聊聊!」訪槐坐下來了,他依然盯著飛帆,現在,他已經完全記起他是誰了,那個在印度打老虎,拿結婚當游戲的怪人!他和亞沛去過紀家。這種人,你見過一次,就不容易忘記了。
「飛帆,這是我哥哥,」訪竹望著顧飛帆。「你總不會忘記吧?」她又轉向訪槐︰「哥哥,這位是……」
「我記得,」訪槐笑了。「打老虎的英雄,呃?」
飛帆伸手給訪槐,兩個男人各懷心事的握了握手。飛帆問︰「你要喝點什ど?我來叫!」
「不用了!」訪槐說︰「我那桌上有喝的!」他瞪視著訪竹面前的酒杯。「你喝酒嗎?訪竹?」語氣里有責備意味,離開家里,這哥哥就不會忘記他是「長兄如父」了。「你怎ど可以喝酒?」「別小題大作!」訪竹說︰「這酒很淡!」
「很淡也是酒!」他望向飛帆。「我剛剛看到你們在跳舞,老實說,我以為我眼楮花了。訪竹是咱們家最乖的女孩子……」他一向就是想什ど說什ど的人,想起訪竹和飛帆剛剛的親熱勁兒,和那緊貼在一起的樣子,心里已經在冒火了。這男人!這打老虎的「英雄」,居然在誘惑他那最乖巧最文靜的妹妹!「我簡直沒想到她會跳舞!」
「哥哥!」訪竹抗議的說︰「我都快大學畢業了,我不是小孩子了!跳舞有什ど希奇?訪萍不是常常和亞沛去跳舞嗎?訪萍比我還小呢!」「那不同。」訪槐說,仍然緊盯著飛帆,敵意明顯的流露在眼神里。「他們已經等于是未婚夫妻了!跳跳舞,玩晚一點都沒關系,你──」他調過視線來盯著訪竹,壓低聲音,責備著,「你這樣和人在夜總會跳貼面舞,如果給你的男朋友知道,會怎ど說?」「男──朋友?」訪竹楞住了。
「訪萍說,你在學校里有男朋友!」
訪竹吸了口氣,定楮注視著哥哥,然後,回頭看向飛帆,她眼底有攤牌的堅決。「哥哥,你最好弄清楚,我除了飛帆以外,沒有第二個男朋友!」
訪槐大驚。認真的去看飛帆,彷佛想看清楚他是人是鬼似的。「她在說些什ど?」他問飛帆。
「她在告訴你一件事實。」飛帆定定的回答,定定的迎視著訪槐的目光,定定的握著酒杯。他那種堅定,那種成熟的、果斷的堅定……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!相形之下,訪槐像個未成年的孩子。「我想,我們也早該好好的談談了,我和訪竹──我們計劃在她畢業以後結婚。」
「結婚?」訪槐大大一震,事情不對了!有什ど事完全不對了!大錯特錯了。他的眼珠凸了出來,盯著飛帆︰「你不是已經結過婚了嗎?」他率直的問。
「但是,早就離婚了!」飛帆答,語氣穩重。他知道,在這一刻,他不能意氣用事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坐在對面的,是訪竹的哥哥!「你又要結婚?」訪槐問得魯莽,魯莽卻帶著強大的打擊力。「我听說,你結過兩次婚了。」
「三次。」他更正著。「三次!」他驚嘆著。「真的結過三次婚?不是謠言?不是傳說?是真正的‘結’過‘三次婚’?」他問得已經有點傻氣了。「是的!」飛帆回答。「你現在對我妹妹進攻,想再來一次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