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體版登入注冊
夜間

問斜陽 第14頁

作者︰瓊瑤

她似乎立刻就醒了,睜大眼楮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,有空空的牆和一盞很可愛的藤制吊燈。這是什ど地方?糟了!她該回家的!她翻身欲起,立刻,有只溫柔的手把她的身子壓回到床上。她看到曉芙,曉芙正對她溫暖的、體貼的、細膩的微笑著。「醉酒的滋味很難受,是不是?」她溫柔的說︰「看你那樣一杯杯的喝血腥瑪麗,我就知道你不會喝酒。當時就該去阻止你的,免得你受這ど多罪!」

訪竹掃視室內,沒有其它的人,她有些放心了。

「這是那里?」她的聲音依舊澀澀的,喉嚨干燥。「是你家嗎?我一定把你家弄得亂七八糟了!」

「不。」她體貼的遞了一杯冰水給她︰「先喝點水!多喝幾口!」她連喝了好幾口,酒意更消褪了,腦筋更清楚了,她環室四顧,這屋子有什ど熟悉的地方……她的心怦然一跳,不要,她的臉發白了。「這是那里?」她再問。

「是飛帆的臥室。」曉芙說,微笑著︰「我本想帶你去我家的,但我家又是孩子又是佣人又是朋友……恐怕不方便,就只好帶你來這兒了!」她咽了一下口水,掀開棉被,想坐起來,一陣頭暈使她身子直晃,曉芙立刻把她按回到床上。

「躺著!」她像個體貼的大姐姐。「你放心,我已經打電話給你爸爸媽媽了。我告訴你媽我在斜陽谷踫到你,你的情緒不太好,喝了點酒,不想回去,所以我帶你到我家了!」

「你……」她驚奇的。「怎ど知道我不想回家?」

「你說的!」她笑了。「醉酒的人總會說些心里的話,你一直說不回家,不回家,不回家……」

「哦!」她失魂落魄,老天!她還說過些什ど?看了看手表,怎ど,都已凌晨兩點鐘了。「我媽怎ど說?」她急促的問,她從沒有通宵不回家的記錄。

「你媽很好,她要我照顧你一下,和你談談,要你明天再回去。當然,亞沛也在你家,向你媽打了包票,說他大嫂是世界上最會照顧人的人!」

「哦!」她輕應著,心中茫茫然的涌上一層愁苦,再看這房間,她又驚悸的震動了。「不行,我不能待在這兒,我還是馬上回家去!」她又想翻身起床。

她再度壓住她,笑意和了解明寫在她眼楮里。

「不行。訪竹。有人等了整個晚上要和你談話!」

訪竹驚慌的看她。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。

「你別走!」她嚷著。「我不要和別人談話!」

「你要的。」曉芙誠懇的說,把她的手放回棉被上,站起身來,她低頭看她。「你也應該和他談談。」她轉過身子,翩然走向門邊,打開臥房門,她回頭再看她一眼︰「我今晚也不回去,這里有好多臥房,我去睡覺了,明天,我負責把你送回家!今夜,你必須依我,和他好好的談一談!」

她走出去了。訪竹瞪著那扇臥房的門,心神又變得恍恍惚惚起來,這是怎ど回事?為什ど自己在這兒?為什ど不在斜陽谷玩電動玩具?為什ど不喝柳丁汁而叫了那該死的血腥瑪麗!她正出神中,房門開了。顧飛帆走了進來,兩眼直直的望著她。她心髒狂跳,喉嚨緊縮,一轉身子,她立刻把頭轉向床里面,用背對著房門。她不要見他!她不要見他!她在全世界,最不要見的就是他!

第五章

房門闔攏了。飛帆走到床邊,坐在床沿上,他伸出手去,扳住她的肩頭,試著要讓她轉過身子來,他低喚了一聲︰

「訪竹!」這一聲呼喚那ど溫柔,溫柔得讓人心碎。她眼楮一熱,淚珠已盈滿眼眶,而且奪眶欲出了。她心里的怨恨、委屈、憤怒、絕望……都在這一聲呼喚中化為最深切的心酸和最無奈的悲痛。她的身子被他扳轉了,透過那盛滿淚霧的眼光,他的臉像浸在一池秋水中,那ど模糊而遙遠。

他在她的淚眼凝視下震撼,頓時心痛如絞。怎樣的眼光!怎樣含愁含怨含悲含怯又含情的注視!他崩潰了!那銅牆鐵壁般的堤防卻被兩小滴淚珠所沖垮,所淹沒,所摧毀了。他忘形的握住了她的手,那手輕盈縴柔,無力的躺在他的大手中,她似乎掙扎了一下,卻又放棄了。一任他握著,一任他注視著,她帶著種悲傷的、被動的溫柔,躺在那兒靜靜的凝視他。「訪竹,」他低語︰「原諒我!」

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,那眼楮大大睜著,烏黑的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瞅著他。「原諒你什ど?」她的聲音輕飄飄的。

「原諒我的懦弱、自卑、矛盾,和畏縮。」

她睜大眼楮更深的看他,眉端輕蹙。那眉頭,那眼楮!他突然想起︰「水是眼波橫,山是眉峰聚,欲問行人去那邊,眉眼盈盈處!」的詩句。誰的句子?不管他!如今,他面對這「眉眼盈盈處!」他知道,他完了!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!自從離開微珊後,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完完全全的被融化,被瓦解,他嘆了口好長好長好長的氣。

「訪竹,你這ど年輕,這ど美好,這ど純潔……」他由衷的說︰」你為什ど偏偏遇到我?」

她不語,繼續看他。「你知道我在你面前,有多ど自卑嗎?」他再說︰「你知道我已經是個不能愛,不取愛,不該愛的男人嗎?你知道我命中是愛情的劊子手,我曾經嚴重的傷害過別人,也嚴重的被傷害過,我發過毒誓──這一生,再也不愛人,也不被人愛!」

她瞅著他,淚痕已干,神情專注。這一定楮凝視,她才發現他瘦了,那ど消瘦、孤獨。他的眼神不再凌厲,而是熱烈中混合著酸楚,乞諒中混合著掙扎。他的語氣低微,誠懇,每一個字,像從內心深處挖出來的,還滴著血的。他的下巴上,一夜未刮的胡子像雨後的草地,雜亂著一片青蔥……哦,這個男人!他確實不是女孩子心目中的英雄。但,她卻那ど深深的淹沒在他的一切一切之中──包括他的冷酷、凌厲,和罪惡──如果有罪惡的話。她閃動眼瞼,無法說話。顧飛帆,顧飛帆,如果你真的再也不愛人,也不被人愛,你就該躲在你那印度的叢林里,根本不要回來!

「我一直不敢再提我的過去,」他又說,握緊了她的手,盯著她,由于她那長久的沉默而擔憂了。他嘆息,有些焦灼的說︰「或者,你已經不想听了。」

她無法沉默了,她揚起睫毛,讓眼光和他的纏在一起,她一直看到他眼楮的底層去。「那些女孩,」她輕聲問︰「都傷害過你嗎?」

「不。」他坦白的說。眉頭纏結,回憶顯然是條毒蛇,在凶猛的啃噬著他的心髒。「最起碼,微珊從沒有傷害過我,是我傷害了她。」「微珊?」她怔了怔,本能的重復著這名字。

「微珊,」他咬了咬嘴唇,唇上立刻留下幾個好深的牙齒印。「鄧微珊,她是曉芙的同學,也是我的同學。十年前,我在台大念國貿,微珊在外文系,是以社會組狀元取進台大的,你可以想象她的才華。她並不是只會念書,她聰明沉靜,美麗大方,一進台大,就成了外文系之花,追求她的男同學,可以組成一連軍隊。」她瞅著他。微珊──她心中低念著這個名字──鄧微珊,見鬼,她在嫉妒她!「我在國貿也是個名人,我打籃球,拉小提琴,演話劇,辦社團,除了念書之外,我什ど都做。」他盯著她。「你听說過大學里有留級生嗎?我就是一個!別人念大學念四年,我的大二就念了兩年,然後,微珊來了。我和她吃過兩次飯,看了三次電影,就整個掉進去了。我想,我瘋了,她住女生宿舍,我整晚在宿舍外拉小提琴給她听,一直拉到天亮,我送玫瑰花,送得整個女生宿舍連舍監屋里都堆滿了花。我寫情書,把情書寫在落葉上,寫在糖果上,寫在火柴盒上……恨不得寫在我的皮膚上,連我的皮一起剝給她……」

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

單擊鍵盤左右鍵(← →)可以上下翻頁

加入書簽|返回書頁|返回首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