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是阿奇在機場,交給他媽媽的,托她轉給你,我不知道他寫些什麼,如果你不願意看,可以丟字紙簍!」
她握住了信封,退出蕭彬的房間,回到秘書室里,她立刻關緊了房門,望著那信封上龍飛鳳舞般的筆跡︰
「留交夏迎藍小姐親啟阿奇」
她深深吸氣,拿起桌上的剪刀,她剪開了封口,抽出了信箋,只看到上面草率而倉促的寫著幾行字,顯然是臨上飛機前寫的︰「只為了一聲‘再見’,
就這麼遠遠離去,說起來多麼瀟灑,做起來幾番遲疑,
也曾經驀然回首,找不到燈火闌珊處,也曾經望空吶喊,只看到白雲飄然去悠悠,
揮揮衣袖,不說離愁,
偏偏心底蕩起那麼兩句︰
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!」
就這麼短短的幾行字,她卻淚濕衣襟了,把信箋再念一遍,她發現後面還有一行小字︰
「又及︰如果如果如果如果……有那麼一天,你忽然
想起了那個叫電梯等人的壞家伙,你可以馬上撥一
通長途電話,號碼是×××──××××××,找
一個姓蕭名叫人奇的家伙傳話給他,他必歸來,與
你同在!但是,注意,一周內不打電話,就不要再
打了,那壞家伙多半去找金絲貓了!」
她撫平了信箋,把信箋攤在桌上,一遍又一遍的讀著,一遍又一遍的讀那「又及」,直到整封信都能背誦了為止。有一陣,她心血來潮的想拿起電話,直接接美國,又廢然的停止了。是她把他趕走的,是她不想見他的,是她要求了斷的!而且,他到最後還在威脅她呢!如果一周內不打電話,就不要再打了,他要去找金絲貓了!換言之,他只等一個星期的電話!餅期不候!好大的架子!畢竟是蕭彬的兒子!
她開始機械化的把信箋折疊起來,收進皮包,心里空蕩蕩的,像一片空白,空白的底層,卻一直反復的蕩漾著那封信,和那短短的「又及」。她伸手去拿電話,又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,不能打電話!達遠有接線生會偷听!不許打電話,打了,就是她示弱了,她不打!最起碼,如果要打,也等過完一星期再打!她心緒亂亂的,腦中昏昏的,拿著一支原子筆,在拍紙簿上胡亂的畫著線條,畫滿了,又開始畫圓圈,大圓圈,小圓圈,畫著畫著,心里卻冒出兩句話來︰
「相思欲寄從何寄?畫個圓兒替……」
她的臉驀然一紅,在心里暗罵了一句︰「不要臉!怎麼可以想他?」把這張紙揉成一團,丟進字紙簍,換了一張紙,她開始練字;大、中、小、你、我、他、人、狗、貓……「哇,你在罵我是狗!」阿奇說。「哇!你又罵我是貓!」阿奇說……呸呸,不要臉呵,夏迎藍!她慌忙再把這張紙丟掉。再度拿起一張紙來,這次,她在整張紙上,寫滿了兩句話︰
「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!
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!’
……」她停了筆,瞪著那張紙,呆住了。完了,今天夜里,又該說夢話︰「老頭、靴頭、拳頭、斧頭」了!她長長的嘆口氣,用裁紙刀把那張紙機械化的裁成一條又一條,一條又一條,然後,把每一條都結在一起,結成一條好長好長的帶子,再慢慢的扔進字紙簍。這一天似乎過得很漫長,工作少之又少,電話也不多。大概蕭彬交代過,不要太勞累她。很多公文都不經過她,而直接送到董事長室去了。終于,到是下班時間,她回到家里,韶青也剛回家,正和黎之偉在廚房中合作晚餐,今晚,黎之偉自己帶了一瓶酒來。居然是瓶香檳。「有事情需要慶祝嗎?」她問,坐到床邊去換掉鞋子。
第六章
「有!」黎之偉走出來,靠在牆上,瞅著她。「慶祝你跟阿奇講和吧!」「你怎麼知道我和阿奇講和了?」她沒好氣的問。
「因為你沒辭職。」「我是沒辭職,」她大聲說︰「因為阿奇已經走了,到美國去了。」「哦?」黎之偉側頭沉思。「這不知道又是三十六計中的那一計!」「什麼?」她叫︰「你以為……」
「這叫欲擒故縱,也叫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!」黎之偉笑嘻嘻的說。「別對我說你不想他,別告訴我你已經軟化了!你瞧,這就是有錢的好處,必要的時候,馬上可以有簽證有機票去美國,表演一手‘失蹤’,讓你先心亂一下,嘗嘗離別的滋味。那蕭老頭呢?一定配合了演戲,悲劇性的父親,留不住最疼愛的兒子。嗯……」他哼著,深刻的盯著她。「如果我當時有錢有能力,我也去美國了,好讓采薇急一急,說不定一急一疼之下,就大有轉機!」他皺皺眉,用手指揉著胡子,若有所思的加了一句︰「行動真快啊,咱們要出國,簽證就要辦一個月!」「或者,」迎藍像從夢中醒來一般︰「他根本沒走,還在台北……哦,不可能!」她想著那美國辦事處的電話號碼。「我肯定他已經走了!」黎之偉振作了一下,挑起眉毛,熱烈的說︰
「管他走了沒有!如果你還愛他,他在美國也像在你身邊,如果你已經不愛他,他在你身邊也像在美國!好吧,就算他去了美國!迎藍,拿出點精神來!拿出點魄力來!別讓我罵你輸不起!現在,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你知道我為什麼帶香檳來嗎?我回到報社去工作了!」
「是嗎?」迎藍振作了一下,勉強把阿奇拋到腦後去,她定楮看黎之偉,這才注意到他神采飛揚,滿面歡愉,和那個用刀抵她脖子的人已差了十萬八千里遠!那時,他是個凶神惡煞,現在,他是個傲氣十足的年輕人了。她從床上跳起來,由衷的感到欣慰︰「太好了,阿黎。」自從黎之偉唱了那支「阿黎背著重重的殼呀,一步一步往上爬!」她和韶青,就都簡稱他為阿黎。就像他偶爾也喊她們兩個為「阿藍、阿青」一樣。「那社長對你還不錯,是嗎?」
「是,他一直對我很好。我告訴他,我決心奮發了,請他再給我一個機會,我說,試用我一個月,我不要薪水!他居然說︰不用試了,我看到你的眼神,就知道你大病已愈。所以,我重新被重用了!」
韶青圍著圍裙,從廚房里跑出來,拍手說︰
「好啊!你們兩個,等著我做好了侍候你們吃嗎?」她笑意盎然︰「快快!來幫忙,端碗筷!」
迎藍和黎之偉都跑進廚房,端菜的端菜,端湯的端湯,鋪餐巾的鋪餐巾……一切就緒以後,韶青四面張望,舉手說︰
「等一等,還少一樣東西!」
她從抽屜里找出一根蠟燭和燭杯,把蠟燭燃了起來,放在桌子正中,迎藍跑去把電燈關掉一部分,只留下窗邊的兩盞壁燈,室內頓時變得隱隱綽綽,幽幽雅雅的饒富詩意。黎之偉再跑過去,把落地大窗的紗簾拉了起來,讓台北市的萬家燈火,都閃爍在雲里霧里。然後,他們圍桌而坐,黎之偉開了香檳瓶,那瓶蓋「砰」然一聲,飛到老遠,韶青和迎藍歡聲大叫拍手。黎之偉注滿了三人的杯子,忽然一本正經的,舉杯對迎藍和韶青說︰「謝謝你們兩個。尤其你,迎藍,你把我從毀滅中救過來了!我現在才知道,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!」
他似乎話中有話。迎藍的臉色紅了紅,一仰脖子,干了香檳,她故作輕快的說︰「好了!現在,我們三個都有工作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