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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上心頭 第9頁

作者︰瓊瑤

蕭彬欣賞的看著她,看到她那一臉的笑意,一身的青春,他不禁感動的點了點頭。「你確實不是嬌弱的,非但不嬌弱,還相當倔強。很少看到像你這樣臨危不亂,又這樣能代對方去設想的。」

「代對方設想?哦,你是說,我幫他解了繩子?其實我並沒有幫他設想,我是不忍心看到一個那麼有丈夫氣概的人,被五花大綁的捆在地上。他眼楮里有種悲哀,不是悲哀,是絕望!我受不了這種絕望!」

蕭彬深刻的研究她,好一會兒沒開口。迎藍不由自主的又回憶到昨天被刀挾持的那一幕。

「那個黎之偉,」她忍不住開口詢問︰「你後來把他怎麼樣了?送警了嗎?」「不。我只是等他酒醒了,開車把他送回家!」他燃起一支煙,噴出一口煙霧,頓了頓,又說︰「其實,黎之偉是個很優秀的年輕人,一年多前,他沒有留上滿臉胡子,他充滿活力和信心。他學的是新聞,有才氣,有抱負,有理想,能侃侃而談,也很肯埋頭工作。他是年輕有為的,自傲而樂天的。是蕭家──毀了他。」他驚愕的看他,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白。

「我知道一點點,」她說︰「其實,他在遷怒,不是蕭家毀了他,而是祝采薇毀了他!」

他迅速的看他。「誰和你談過?」「是阿奇。」「阿奇。」他沉吟著︰「嗯,阿奇曾經是黎之偉的好朋友,你瞧,人生的變化真大!昨天,我以為阿奇會殺了他!」

「阿奇不會的,」她熱烈的代阿奇辯護。「他並沒有打傷黎之偉,是不是?」「是的,沒打傷。」「唉!」她嘆口氣︰「黎之偉也滿可憐的,他為什麼不忘掉祝采薇?」「像祝采薇那種女孩,任何男人都很難忘記她!」

哦!是嗎?她心中在轉著念頭。祝采薇是天仙嗎?她身上有魔力嗎?她又想起那失魂落魄,憔悴如死的黎之偉。哎哎,她想,如果她是祝采薇,她決不會移情別戀!能有一個像黎之偉這樣充滿男性與丈夫氣概的人「生死相許」,怎能再投入別人的懷抱?她退回到自己的辦公廳,和往常一樣,又是一個忙碌的早晨,接不完的電話,看不完的來信,排不出空檔的時間表,和做不完的記錄。她忙得沒時間再想黎之偉和祝采薇。好不容易挨到中午,下班鈴一響,她就渾身振作起來,這是她和阿奇的時間了!每天,幾乎就在為這一刻而活啊!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阿奇了。從昨晚到現在,似乎已有幾千幾萬年了。韶青如果看到她這副樣子,準又要嘲笑她了︰

「不害臊嗎?認識才多久,就愛得如瘋如狂了!」

昨晚很遺憾,沒有讓韶青見到阿奇,昭青臨時加晚班,深夜才回來,那時,阿奇早就走了!真該讓他們見見面,問問韶青對他的看法。不過,如果韶青不贊成阿奇,她就會放棄阿奇嗎?才不呢!就像她不贊成那駕駛員,韶青仍然離不開那駕駛員一樣。噢,多險!想起阿奇昨晚的玩笑,她仍然禁不住發抖,她差一點就和韶青同一命運了!在這一剎那,她有些了解韶青,而且深切的同情她起來!

走出大廈門口,她四面張望,沒見到阿奇,他大概怕「人言可畏」,而在轉角處等她吧。她心急的往轉角處走,突然間,有個影子翩然的停在她面前。

「你在找阿奇嗎?」她一愣,定楮看去,面前正亭亭玉立的站著一個女孩。頭發微卷的披瀉在肩上,皮膚又細又皙又白,像剛出蕊的花瓣,粉粉的、嬌嬌的。她有對如夢如幻的眸子,霧霧的,蒙蒙的,靜靜的,水水的,總像在說話似的。她的鼻子秀氣而小巧,嘴唇的弧度美好而輪廓清晰,像古代仕女圖里的小嘴。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真絲襯衫,系了一條翠藍翠藍的大圓裙子,那腰肢縴小得不盈一握。脖子上墜著一個鑽石墜子,那墜子上有顆心形的藍寶鑽,懸空的瓖著,在她那乳白的皮膚上輕輕晃動。迎藍看呆了,她總覺得自己夠美了,也覺得韶青夠美了,可是,現在,她必須承認,她還沒見過這種美。何況,這女孩連脂粉都不施,干淨得就像才出水的荷花。她吸了口氣,本能已告訴她這是誰了。「祝采薇,」她迷糊的問︰「你是祝采薇嗎?」

「是。」祝采薇安靜的回答。「你是夏迎藍了?」

她點頭,兩個「女秘書」彼此打量了一會兒。

「是我叫阿奇把你今天中午的時間讓給我,」祝采薇說,霧蒙蒙的眼珠水盈盈的凝視她。老天!這樣的眼楮不但能迷死男人,連女人都會著迷呢!

「哦!」她被動的、眩惑的應著︰「有事要和我談?」她明知故問。「是的。我請你去吃午飯,來吧!」

她跟著祝采薇走到街邊,那兒停著一輛得雪亮雪亮的、深紅色的歐洲車,小小的、流線型的。迎藍對車子完全一竅不通,卻仍然能體會這輛小車子的價格驚人。采薇開了車門,迎藍鑽了進去,坐在駕駛座旁邊。

采薇從另一道門上了駕駛座,她熟練的發動了車子,扶著駕駛盤,車子開向了中山北路,一路上,她都不說話,而迎藍是更無法開口,只是痴痴的看著她,不信任似的看著她。她手臂上戴著兩串細細的K金鐲子,瓖著一粒粒小鑽,手腕一動,鐲子就彼此撞擊,發出細碎的、叮叮當當的輕響,如夢,如詩,如歌。車子停在一家歐洲式的西餐館前面。走進去,里面全是地毯,燈光幽暗,四面窗子上,有一片一片的水簾在傾瀉,流水淙淙,頗富情調。她們在屋子一隅坐了下來,她帶點歉意似的開了口︰「我不是要擺闊,到這種地方來,只為了這里很安靜,可以好好的談幾句。」她沒接口,模糊的想起阿奇,如果她和阿奇能到這樣的一個地方來談心,一定頗富羅曼蒂克的氣氛。思想剛轉到這兒,她就被一種犯罪感給抓住了,為什麼要水簾?為什麼要蠟燭?為什麼要情調?「但使兩情相悅,無燈無月何妨?」燈月都可不要,只要兩情相悅!她平靜了;阿奇,只要有你!牛肉面館就是天堂!阿奇,只要有你!

采薇點了兩客快餐,又點了咖啡。快餐送來了,她幾乎沒吃,只是猛喝咖啡,一面深深打量迎藍。當迎藍也吃得差不多時,她才低低的開了口︰

「听說,黎之偉昨天跑去大鬧達遠,害你吃苦了。」

她一驚,誰這麼討厭,去和這位少女乃女乃多嘴?

「沒什麼,」她很快的說︰「他喝醉了酒,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些什麼。」采薇死死的注視她,忽然間,她一把握住了迎藍的手腕,她的手心滾燙,眼里猝然涌上一層極深極深的痛楚,她顫栗的、迫切的問︰「他怎樣了?很潦倒嗎?很憔悴嗎?很凶嗎?他們打傷了他嗎?」她一連串的問著,哀求著︰「告訴我,迎藍,我不能問別人,只能問你!」她驚愕萬分,一瞬也不瞬的瞪著采薇。「你還在關心他?」她訝異的問︰「你已經移情別戀了,為什麼還要關心他?」她的手更加熱切的握住了她,含淚說︰

「別再懲罰我了!版訴我吧,請你!」

「是的。」她吸了口氣。「他很憔悴很潦倒,但是,比憔悴潦倒更嚴重的,是他很絕望,像……像個走投無路的猛獸。他絕望、悲哀、憤怒……而且無助。」卻上心頭8/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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