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‘真心真意’希望我‘真心真意’愛她嗎?」他慢慢的、一個字一個字的問。她凝視著他,眼中盛滿了坦白的痛楚。
「高寒!」她慘然低呼︰「我們都無法選擇了!都無法選擇了!」「為什麼?」「你跟我一樣清楚為什麼,你不能再殺她一次!我們都不能再殺她一次!你做不出來了,永遠做不出來了!」
是的,他做不出來了!當可慧生死未卜的時候,他只希望時間倒流,讓一切沒發生過,如今,時間真的倒流了。他再也不能把第一次的錯誤重犯!而且,如果現在再提出來,那是真的會徹徹底底的殺了可慧了。想到這兒,他就忍不住周身顫抖。「高寒,去愛她!」盼雲溫柔的說︰「你會發現愛她並不困難。事實上,今天你已經去‘愛’了,你吻了她,那並不困難,是不是?」他盯著她。「你吃醋嗎?」他直率的問。
「是的。」她真摯的回答。
「也痛苦嗎?」「是的。」他一下子又把她擁得緊緊的。在她耳邊飛快的說︰
「我們逃走吧!盼雲。什麼都不要管,我們逃走吧,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!」「不要說孩子話。」她有些哽咽。「這太不實際了。我們沒地方可逃。責任、家庭、學業……你還有太多的包袱。人活著就有這些包袱,我們都不能逃。如果真能逃走,也沒矛盾和痛苦了,反正,結論是一樣,你要再殺可慧一次。你做不出來,我也做不出來!」他把面頰埋進她耳邊的長發中,他吻著她的耳垂,吻著她那細細的發絲,他的眼眶潮濕,聲音喑啞︰
「那麼,你肯答應我一個要求嗎?你肯拋開禮教和道德的枷鎖嗎?」「不,不能。」她咬咬嘴唇。「我知道你的意思,坦白說,不能。並不僅僅是道德和禮教,還有良心問題,我不能──
欺騙可慧。我也不能冒這個險,喚醒她記憶的危險!」
「我們現在算不算欺騙可慧呢?」
她抬起頭來,盯著他的眼楮。
「算。」她低語。「所以,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單獨見面,以後,我再也不單獨見你了。」
他往樹上一靠,腦袋在樹干上撞了一下,他下意識的揉揉頭發,眼光死死的注視著盼雲的臉。他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種近乎悲壯的堅決,這使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都破碎了。然後,他體會出來,這幾乎是一次訣別的會面,所以她那麼柔順,所以她那麼甜蜜,所以她那麼坦白,……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。他盯著她,她也盯著他,兩人都看出對方的思想和感情。「不。」他機械化的說。
「是的。」她悄聲應著。
「不!」他加大了聲音。
「是的。」她仍然悲壯而堅定。
「不!」他大聲狂喊了。「不!不!不!……」
她一下子撲過來,抱住了他,緊緊的貼住他,把遍是淚痕的面頰貼在他胸前,他用手模索她的臉,模到了一手的潮濕。他掙扎著低下頭去,掙扎著吻她的面頰,吻她的淚,掙扎著喃喃的說︰「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?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?你告訴我,怎麼樣才能停止愛你?」「高寒,」她低聲飲泣。「我們沒有踫對時間,早三年相遇,或者晚三年相遇,可能都是另一種局面,現在,我們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──高寒,你有多少話要對我說,今天一次說完,你有多少感情要給我,今天一次給我,分手後,你就再也不是我的了。」他推開她,看她。「看樣子,我們是真的要分手?」
她點點頭。他忽然笑了。轉過身子,他笑著用額角抵住樹干。「知道嗎?盼雲,我們一共只單獨見過三次面,第一次在狗店門口買狗,我糊里糊涂的讓機會從手中溜走。第二次就在這兒,你把我推進蓮花池,鬧了個不歡而散。第三次就是今天,你和我談到從此分手……哈哈!盼雲,這故事不好,寫下來都沒人能相信,我們連‘相聚’都談不上,就要談‘分手’!炳哈,這故事實在不好!即使你喜歡的那支歌,也先要‘聚也依依’,才能‘散也依依’呀!怎麼會殘忍到讓我剛剛證實你的感情,就要面對離別……」
她從他身後緊抱了他一下,把面頰在他背上貼了貼,然後,她轉過身子,就放開腳步,預備跑走了。
他飛快的回過頭來。「站住!」他喊。她站住了,淒然的抬頭看他。
他面色慘白,眼珠卻是充血的。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她身邊,望著她。他的聲音低沉而理性了︰
「我沒有權利再糾纏你,沒有權利再加重你的煩惱。如果愛一個人會這麼痛苦,我真希望人類都沒有感情!」他頓了頓。「你是對的,我不能同時要兩個女人,除非我們都能狠心讓可慧再死一次,否則,我和你沒有未來。」他咬住嘴唇,他的嘴唇毫無血色,低下頭去,他取下了自己脖子上那獅身人面像,掛到她的脖子上去,拉開她的衣領,他讓那獅身人面像落到她胸前,貼肉墜著。整理好她的衣服,他繼續說︰「知道埃及人已經解散了嗎?這是我最珍愛的飾物,我把它送給你。為了你,從此,我發誓不再唱歌!我生命里再也沒有歌了。可是,盼雲,答復我最後一個問題……」
她等待著。「即使我和可慧結了婚,我們還是會見面的,是不是?」他問︰「如果我們見到面,你認為我能裝得若無其事嗎?假如我不小心,泄漏了我內心的感情,又怎麼辦?」
她看了他片刻。「你不會泄漏的。」她啞聲說。
「我不像你這樣有把握。」
她深深看他,默然片刻。
「你不會泄漏的。」她再重復了一句︰「因為,我會想辦法讓你不泄漏!」再看了他一眼,她咬緊牙關,毅然的一甩頭,掉轉身子,往公園門口走去。他本能的向前傾了傾,似乎要拉住她,但是,他克制住了自己。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公園的小徑上,消失在那綠野疏林中,消失在那暮色蒼茫里。他退後了一步,仰靠在身後的大樹上,他抬眼看天,有幾片灰暗的雲在緩緩的移動。他腦中,沉甸甸的、苦澀澀的浮起了幾個句子︰
「也曾問流水的消息,也曾問白雲的去處,問不清,問不清的是愛的情緒,
聚也依依,散也依依!」聚散兩依依20/2911
可慧終于出院了。深夜,盼雲獨自待在臥室里。回憶著可慧出院回家的一幕。可慧,那活潑愛動的可慧,那天真任性的可慧,雖然腳上還綁著石膏,雖然她不能走路,她仍然弄了副拐杖,在室內跳來跳去,跳得女乃女乃心驚膽戰,生怕她摔倒。跳得翠薇亦步亦趨,在旁邊大呼小叫。只有文牧,冷靜的坐在沙發里看著,一面笑著說︰「讓她跳吧!在醫院里待了二十天,虧她忍受下來!現在,讓她跳吧!反正有個準醫生,隨時會照顧她!」
「也不能因為有高寒,就讓她摔跤呀!」翠薇嚷著︰「何況,我看高寒也不會接骨!」「他雖然不會接骨,」文牧說︰「他是心髒科的專家!咱們可慧那小心眼里的疑難雜癥,他都會治!」
「爸爸!」可慧撒賴的叫。
滿屋子笑聲,高寒也跟著大家笑。盼雲不能不笑,她的眼光始終沒有和高寒接觸。
「高寒,」文牧拍了拍高寒的肩。「你說說看,你是不是專治可慧心髒上的疑難雜癥!」「我看,可慧的心髒健康得很,」女乃女乃插了句嘴︰「倒是高寒的心髒有些問題。」「怎麼?怎麼?」可慧天真的問,一直問到女乃女乃眼楮前面去。「你怎麼知道?他的心髒怎樣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