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運待她何等優厚,可以把這最殘忍的一段記憶從她腦中除去。盼雲想著,注視著可慧那對溫柔親切天真而美麗的眼楮,她突然感到如釋重負!命運豈止待可慧優厚,待盼雲也太優厚了。這樣,不需要再解釋了,這樣,不需要祈求她的原諒了!這樣,杏林里的一幕就完全沒有發生了!她望著可慧,一時間,太復雜的感觸使她簡直說不出話來。可慧歉然的看著她︰「對不起,小嬸嬸,我把你嚇壞了,是不是?你臉色好壞好壞啊。女乃女乃,醫生呢?」
「怎麼?」女乃女乃彎腰看她。「哪兒疼?」
「哪兒都疼。」可慧坦白的說,虛弱的笑笑。「不過,我是要醫生給小嬸嬸打一針,她太弱了!我把她嚇壞了,她一定又想起了小叔!」盼雲振作了一下,終于能開口了,她的聲音沙啞而哽塞︰
「可慧,你自顧不暇,還管別人呢!閉上眼楮休息一下吧!你說了太多的話!」可慧是真的累了,她真的說了太多的話,闔上眼楮,她閉目養神。只一會兒,她就昏昏然的進入了半睡眠狀態。文牧作手勢要大家讓開,輕聲叫女乃女乃、何媽、和翠薇回去休息。女乃女乃理智的帶著翠薇、何媽回去了。盼雲細心的用被單蓋好可慧,細心的整理她的枕頭,細心的梳理她的頭發。滿懷都充滿了感激之情。可慧的頭轉側了一下,由于痛楚,她的眉梢輕蹙著,那模樣是楚楚可憐的。她額上有兩滴冷汗,盼雲用棉花幫她拭去,她再轉側著頭,開始輕聲的囈語︰
「高寒!斑寒!斑寒!」
文牧拉住盼雲的手臂,把她帶到房間一角,低聲說︰
「你知道高寒的電話號碼嗎?」
「是的!」「拜托你一件事,去把他找來!我想,可慧現在最需要的醫藥,是那個埃及人!」盼雲點了點頭,悄悄的走出病房。
她穿過長廊,走到候診室,那兒有一架公用電話機,走到電話機前,拿出了輔幣,她開始對著電話機發呆了。是的,要叫高寒來,但是,在他來之前,要先警告他,可慧已失去記憶,杏林那一幕是沒有了。換言之,他們又兜回頭了。不,並不是完全兜回頭。她咬住嘴唇,望著電話機,在一陣突發的心痛里,深切的體會到,她是真正的、真正的失去高寒了。
但是,高寒會合作嗎?
在經過「生死」的考驗後,還能不合作嗎?尤其,可慧是這樣「情深不渝」,幾個男人有福氣擁有這樣的女孩?高寒,你應該也只是個男人,只是個能被打動的男人!
她撥了高寒的電話號碼。聚散兩依依18/2910
斑寒坐在可慧的病床前面。
可慧住院已經一個星期了,她進步得相當迅速。除了折斷的腿骨上了石膏以外,其他的外傷差不多都好了。生理食鹽水早就停止了注射,她的雙手得到自由後就片刻都不肯安靜,一會兒要削隻果,一會兒要涂指甲油,一會兒又鬧著要幫高寒抄樂譜……。她的面頰又恢復了紅潤,眼楮又是神采奕奕的,嘴唇又是紅艷艷的,而且,嘰嘰喳喳的像只多話的小麻雀,又說又笑又嘆氣。她恨透了腳上的石膏,擔心傷愈之後還能不能跳狄斯可。望著高寒,她的眼光里充滿了同情和歉疚︰「高寒,你真倒楣,要天天來陪我這個斷了腿的討厭鬼!你一定煩死了。」她伸手模他的下巴,他的面頰。「高寒,你好瘦呵!你不要為我擔心,你看我不是一天比一天好嗎?」她又模他的眉毛、眼楮、頭發,和耳朵。「你煩了,是不是?你不需要陪我的!真的,你明天起不要來了。你去練唱去!噢,你上了電視嗎?」「沒有。」高寒勉強的說,看著可慧那由于瘦了,而顯得更大的眼楮。「哎!」可慧想踹腳,一踹之下,大痛特痛,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去,從嘴里猛吸氣,高寒跳起來,用手扶住她,急急的問︰「怎樣?怎樣?」「我忘了,我想跺腳,」她申吟著說,痛得冷汗都出來了,她卻對著高寒勇敢的微笑。「沒事,只是有一點點痛,你不要慌,我故意夸張給你看,好讓你著急一下。」
斑寒看著她那已痛得發白的嘴唇,知道她並沒有夸張,知道她在強忍痛楚。看到她疼成那樣還在笑,他心里就絞扭起來了,他扶著她的肩,讓她躺好。
「求求你,別亂動行不行?」他問︰「好好的,怎麼要跺腳?」
「你沒上電視呀!」她叫著,一臉的惶急和懊喪。「都為了我!害你連出名的機會都丟了。只要你上一次電視,保管你會風靡整個台灣,你會大大出名的!喂喂,」她急急的抓他的手,搖撼著︰「你有沒有另外接洽時間,再上電視?不上蓬萊仙島,還可以上歡樂假期呀!還有大舞台啦,一道彩虹啦……綜藝節目多著呢!」「可慧,」高寒輕輕的打斷了她。「我告訴你一件事,你不要生氣。」「哦?」可慧狐疑的看著他,伸手玩著他衣領上的扣子。「什麼事?」「埃及人已經解散了!」
「什麼?」可慧吃了一驚,要跳起來,又觸動了腰上的傷口,再度痛得她眼冒金星,亂叫哎喲。高寒伸手按住她的身子,焦灼的說︰「你能不能躺著不要亂動呢?」
她無可奈何的躺著,大眼楮里盛滿關懷與焦灼,專注的停在他臉上。「為什麼要解散呢?」她急急的問︰「那已經成了學校里的一景了,怎麼能解散呢?為什麼?」
「因為我沒上電視,大家都罵我,我跟他們吵起來了,連高望都不同情我,說我至少該打個電話通知一下,他們不了解當時的情況,我根本把這回事忘得干干淨淨。我們大吵特吵,吵到最後,合唱團就宣布解散了。」
她瞅著他,手指慢慢的模索到他胸前的獅身人面像。她一語不發,只是瞅著他。「不要這樣一臉悲哀的樣子!」高寒笑著說︰「有什麼大不了的事?一個合唱團而已!我早說過,天下從沒有不解散的合唱團!這樣也好,免得一忽兒練習,一忽兒表演,耽誤好多時間!」她仍然瞅著他。瞅著,瞅著,瞅著……就有兩滴又圓又大的淚珠,從她眼角慢慢的滾出來了。高寒大驚失色,彎著腰去看她,他幾乎沒有看過她流淚,剛剛受傷那兩天,她疼得昏昏沉沉還要說笑話。現在,這眼淚使他心慌而悸動了。他用雙手扶著她的胳膊,輕輕的搖撼她,一疊連聲的說︰
「喂喂喂,怎麼了?怎麼了?怎麼了?……」
「都是我不好。」她側過頭去,淚珠從眼角滾落在枕頭上。「我害你被他們罵,又害你解散了合唱團。我知道,你愛那個合唱團就好像愛你的生命一樣。你一定被罵慘了,你一定忍無可忍才這樣做……高寒,你……你……」她抽噎著,更多的淚珠滾了出來︰「你對我太好了!」她終于低喊出來。
斑寒凝視她,內疚使他渾身顫栗,心中猛的緊緊一抽。幸好她失去了記憶,幸好她完完全全忘記了杏林中的談話。幸好?他心中又一陣抽痛,不能想,不要去想!他眼前有個為他受傷又為他流淚的女孩,如果他再去想別人,就太沒有心肝了!他取出手帕,去為她拭淚,他的臉離她的只有幾□的距離。「別哭!」他低語。「別哭。可慧,我發誓──我並不惋惜那個合唱團……」「我惋惜。」她說,仍然抽噎著。「等我好了,等我能走了,我要去一個一個跟他們說,我要你們再組合起來!他們都那麼崇拜你,而你為我就……就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