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過了多久,車子停了。她覺得他用西裝上衣裹著她,把她從椅墊上抱了起來,她那麼滿足于這懷抱中的溫暖,竟忘了和他爭吵的事了。他把她一直抱進了他的書房,放在那張又長又大的躺椅里。她並沒有完全失去思想,但她卻閉著眼楮不動。他細心的放平了她的身子,然後他走了出去。整座樓房都很安靜,顯然大家都已經睡了。一會兒,他折回來了,拿了條毛毯,他把她輕輕的蓋住,再拿了杯熱牛女乃,他托起她的頭,很溫柔很溫柔的說︰
「佩吟,醒一下,喝一點牛女乃再睡。」
她迷迷蒙蒙的睜開眼楮,牛女乃的香味繞鼻而來,她覺得餓了,不止餓,而且好渴好渴,她就著他的手,一口氣喝光了那杯牛女乃,他重新放平了她的頭。她躺著,神思恍恍惚惚的,她想,她只要稍微休息一下,然後,再和他正式的談判。但,她越來越昏沉,越來越瞌睡了,她疲倦得完全無力睜開眼楮,她睡著了。最後的記憶是︰他跪在她的身邊,用嘴唇輕輕的壓在她的額上。她是被太陽光刺醒的,她忽然驚醒過來,只看到窗玻璃上一片陽光,陽光下,有一盆金盞花,和一盆金魚草正在秋陽下綻放著,一時間,她以為自己在家里,因為她的窗台上也有這樣兩盆植物。她坐了起來,眨動眼簾,身上的毯子滑下去了。于是,她一眼看到,趙自耕正坐在她身邊的地毯上,靜靜的凝視著她,在他身邊,一個煙灰缸里已堆滿煙蒂。他的眼神憔悴,下巴上都是胡子渣,臉色依然蒼白,顯然,他一整夜都沒有睡。「醒了?」他問,對她勉強的微笑。「一定也餓了,是不是?」
不容她回答,他拍了拍手。立即,房門開了,縴縴穿著件銀灰色的洋裝,像一縷輕煙輕霧般飄進房間,她手里捧著個銀托盤,里面熱氣騰騰的漾著咖啡、蛋皮、烤面包、果醬、牛女乃……各種食物的香味。縴縴一直走向她,那姣好的面龐上充盈著笑意,眉間眼底,是一片軟軟柔柔的溫馨,和醉人的甜蜜。「噢,韓老師!」她輕呼著,把托盤放在躺椅邊的小茶幾上,她就半跪半坐的依偎在她身邊了。拿起一杯咖啡,她熟練的倒入牛女乃,放進方糖,用小匙攪勻了,送到她的唇邊來︰「韓老師,你趁熱喝啊!」她甜甜的說著︰「是我自己給你煮的,你嘗嘗好不好喝?煮咖啡也要技術呢!你嘗嘗看!」
她能潑縴縴的冷水嗎?她能拒絕縴縴的好意嗎?端過杯子,她喝了咖啡。才喝了兩口,縴縴又送上了一片夾著火腿和蛋皮的面包。「這蛋皮也是我親自攤的呢!你吃吃看,一定很香很香的,我放了一丁點兒香蕉油,你吃得出來嗎?」
她只好又吃了面包。當她把托盤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,縴縴總算滿意了。她回頭溫柔的看著父親,低聲問︰
「爸,我也給你拿一盤來好不好?」
趙自耕搖搖頭,給了縴縴一個暗示。于是,縴縴端起托盤,準備退出房間了。但是,在她退出去前的那一剎那,她突然又奔了回來,低頭凝視著佩吟,用最最嬌柔、最最可愛、最最溫馨的聲音,很快的說了句︰
「韓老師,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爸爸的氣?不過,你看在我面子上吧,你原諒他了,好嗎?你看,他已經瘦了好多好多了呢!他為了你,一個晚上都沒睡呢!」
佩吟的眼眶又濕了。縴縴不再等答覆,就很快的飄出了房間,細心的關上了房門。
房間里又只剩下了佩吟和趙自耕。佩吟用雙手抱住膝,把下巴擱在膝上,她拒絕去看他。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她很氣他一再利用縴縴來打圓場,卻又有些感激縴縴來打圓場。她覺得自己矛盾極了。「你睡夠了,」他終于慢慢的開了口。「我想,你會比較心平氣和了,不要奇怪你怎麼會睡得那麼沈,我在牛女乃里放了一粒安眠藥,因為,我必須要你有足夠的休息,再來听我的……」他咬咬牙。「算是懺悔,好不好?」
她仍然不說話,可是,她知道,自己的心已經軟化了,在他的悉心照顧下,在他的軟語溫存下軟化了。
「我不知道慕蓮對你說了些什麼?」他繼讀說,聲音誠懇,真摯,而坦白。「但是,我很了解慕蓮,她有第一流的口才,有第一流的頭腦,還有第一流的說服能力。她是非常優秀的,她很漂亮,有熱帶女郎的誘惑力,又有中國女人的穩重,有西洋式的放浪形骸,又有東方式的高貴文雅,她是個矛盾的人物!但是,她是絕對優秀的。所以,我迷戀過她,相當迷戀過她。」他頓了頓,她的眼光已經不知不覺的轉過來,和他的接觸了。他眼里布滿紅絲,眼光卻熱切而真誠。「佩吟,」他柔聲的低喚著。「你必須了解一件事情,我絕不是一個‘完人’!縴縴的母親去世很早,風月場中,我也流連過。在慕蓮以前,我也有過其他女人,但是,我都沒有認真過,也沒有什麼固定的女朋友,逢場作戲的事,不可否認是有的。後來,我認識了慕蓮,坦白說,她捉住了我。四年前,我為她造蓮園。佩吟,你想想看,我如果不認真,我會用那麼多心機去造蓮園嗎?我實在不想深談這件事。不過,我知道假若我不說得很清楚,你是不會原諒我的。慕蓮美麗、迷人、聰明、能干之外,她還是××航空公司派到台灣的女經理,她有錢,有才干,蓮園的許多構思,事實上也是她的。她一個如此優秀的女人,往往不是被征服者,而是個征服者。同時,她也虛榮。假如她有一件狐皮大衣,她一定還要一件貂皮的……對男人,她也一樣。」佩吟定定的看著趙自耕了。用舌頭潤了潤嘴唇,她低聲的,清晰的說︰「不要因為她破壞了你,你就給她亂加罪名。」
「我還沒有卑鄙到那種程度!」趙自耕說,也定定的看著佩吟︰「記住一件事,佩吟。人,並不是只有一種典型,慕蓮喜歡征服男人,只能說是她的某種嗜好,而不能算是她的‘罪’。她是個自由女人,為什麼不能自由的交男朋友呢?慕蓮問過我,我們這個社會,允許男人尋花問柳,為什麼不允許女人廣交男友?我答不出來。可是,老實說,當我發現慕蓮除了我之外,還有別的男人時,我並不認為她犯罪,我卻完全受不了!所以,我不可能娶她,我畢竟是個中國男人,我不想戴綠帽子!」他停住了,燃起了一支煙。
「慕蓮,她絕不是一個壞女人,也不是一個的女人。她只是忠于她自己,她想愛就愛,想要就要,想玩就玩。她把男女之情,也當成一種游戲,而且玩得非常高段。她從不隱瞞我,也不欺騙我,甚至于,她還鼓勵我去找別的女孩玩,她認為我們彼此,都有享樂的自由。這種觀念嚇壞了我,她的外表那麼端莊高貴,行為卻那麼放浪不羈,我有時簡直覺得,她像一只狐狸,卻披著貂皮,她玩狐狸的游戲,卻高貴得像只純白的小貂。」「你在攻擊她,」她忍不住插嘴,為慕蓮而不平。「她不是那樣的,如果她鼓勵你和女孩玩,她也不會把慕南安排在你身邊,也不會找我去談話了!」金盞花30/37
「你有理。」他點點頭,注視著她的眼光卻更誠懇了,誠懇得讓人很難懷疑他。「她鼓勵我和別的女孩子玩,並沒有鼓勵我去‘愛’別的女孩子!」「我不懂。」「她把游戲和愛情分成兩件事,坦白說,在基本上,我必須承認,她仍然是愛我的。很多女人,能原諒丈夫在外面逢場作戲,卻不能原諒丈夫在外面有愛人。這一點,慕蓮也和一般女人相同。因此,她能笑談露露,她也不在乎雲娥……」他深抽了口煙,盯著她的眼光更深更柔更慚愧了。「露露是個舞女,雲娥是個年紀很輕的酒家女。我每次和慕蓮生了氣,我就常去找她們,因為她們有自知之明,她們是歡場女子,從不自命清高。她們小心翼翼的討好我,服侍我。露露風流,雲娥嬌柔,前者像只狐狸,後只像只小貓,她們─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