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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顆紅豆 第34頁

作者︰瓊瑤

「誰敢踫我!」初蕾大吼,眼楮直了,脖子粗了,聲音變了。她瞪視著致中,以及躲在致中身後的雨婷。「我是瘋丫頭?梁致中,你弄清楚,躲在你後面的那個小老鼠才是瘋丫頭!心理病態的瘋丫頭!你去問爸爸去!去問小方醫生去!這個雨婷害的是什麼病?精神病!她才是個瘋子!她心理變態!她有精神分裂癥……」「媽媽呀!」雨婷發出一聲尖銳的狂呼,身子往後就倒,致中一反手抱住了她。同時,慕裳也撲了過去,大叫著說︰

「把她放平!傍我一個枕頭,趕快!冷毛巾,誰幫忙,給我去拿條冷毛巾!」「她怎樣了?」致文本能的伸長脖子。「什麼地方有冷毛巾?」「浴室!在後面浴室!」

致文奔進浴室去拿冷毛巾,一時間,房子里人翻馬仰。致中拿著本書,拚命對雨婷瞅著,慕裳翻開了雨婷的衣領,把頭湊在她胸口去听她的心跳。致文拿了冷毛巾來了,熱心的遞給慕裳,大家都圍在雨婷身邊。雨婷平躺在地毯上,雙目緊闔,臉色慘白,似乎已了無生氣。

致中抬起頭來了,眼楮里像要噴出火來,他怒視著初蕾,大叫著說︰「看你做的好事!看你做的好事!如果她損傷了一根毫毛,我會要你的命!」初蕾看著滿屋子的人都為雨婷奔走,包括致文在內,她心如刀絞,頭腦早已昏昏然,神志早已茫茫然,只覺得心里的怨氣及怒氣,像海嘯似的在她體內喧擾翻騰,洶涌澎湃。致中的吼叫更加刺激了她,她昂起下巴,大聲的、激烈的、不經思索的叫了回去︰「哈!暈倒了!她真嬌弱呵,動不動就會暈倒!這就是女性的溫柔吧!暈倒啊!她真暈倒了嗎?你們為什麼不拿根針刺刺她,看看是不是真暈倒了?裝病裝痛裝暈倒,這是十八世紀的方式……」地上動也不動的雨婷,忽然直挺挺的坐了起來,睜開眼楮她看著初蕾,然後,她悲呼了一句︰

「媽媽呀!」就又倒回去了。慕裳望著初蕾,她滿眼眶都是淚水,她求饒的,祈諒的,哀懇的,悲傷的望著她。痛苦的掙扎的說出一句話來︰

「初蕾,你發發慈悲吧!」

「發發慈悲?」初蕾怪叫︰「老虎吃了人,叫啃剩的骨頭發慈悲?你勾引了我的父親,拆散了我的家庭,毀滅了我的幸福,撕碎了我的快樂……而你,居然叫我發發慈悲?天下有這種道理?世上有這種怪事……」

「初蕾,住口!」忽然間,門口發出一聲低沉的,權威性的,有力的大吼,大家都抬起頭來,是夏寒山!他正攔門而立,沉痛的注視著初蕾。慕裳一見到寒山,如同來了救星,她悲喜交集,情不自禁的就站起身來,奔到他身邊,滿面淚痕,她嗚咽著,啜泣著喊︰「寒山!」喊完,她就忘形的撲向了他,寒山看她淚痕滿臉,心已經痛了,他伸出手去,本能的把她攬進了懷里。初蕾轉過身子,定定的望著這一幕。她呼吸急促,她的胸部在劇烈的起伏,她深抽口氣,尖銳的說︰

「好啊!爸爸!你總算趕來了!跋來保護你的情婦?你以為我會吃掉她嗎?好啊!真親熱啊!原來這就叫女性的溫柔!我真該學習,眼淚啊,暈倒啊……爸爸,養不教,父之過!你從沒有教過我,怎麼樣去勾引男人……」

「初蕾!」寒山怒喊︰「你在說些什麼?你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?你簡直像個沒教養的……」

「沒教養?」初蕾一步一步的走近了她父親,她的眼楮發直,眼光凌厲。「我沒教養嗎?爸爸!你有沒有弄錯?我的毛病是出在教養太好了!你一直教我做個淑女,因此,我保不住我的男朋友!爸爸,你該教我怎樣做個蕩婦,免得我在結婚二十二年之後,失去我的丈夫……」

「初蕾!住口!」寒山放開慕裳,雙手捉住了初蕾的胳膊,給了她一陣沒頭沒腦的搖撼。「住口!你這個莫名其妙的混蛋!」「我是混蛋!爸爸,你罵的?」初蕾睜大了眼楮,淚水終于涌進了她的眼眶,她定定的看著父親,又掉頭去看那站在一邊的慕裳。「沒關系,爸爸。這個女人會給你生一個清蛋!只希望你不要戴綠帽子,能對你獻身的女人,也可能對別的男人獻身……」「住口!住口!住口!」寒山瘋狂的搖著初蕾,初蕾被搖得頭發散了,披風歪了,牙齒和牙齒打顫了,她掙扎著,仍然不肯停口,她厲聲的大叫︰

「爸爸!你是偽君子!偽君子!偽君子……」

「啪」的一聲,寒山對著初蕾的面頰,狠狠的抽去一耳光。初蕾蹌踉著後退了好幾步。寒山追過去,又給了她一耳光。當他再揚起手來的時候,致文大叫了一聲︰

「夏伯伯!」同時,慕裳也飛快的撲了過去,死命的抱住夏寒山的手臂,哭泣著喊︰「寒山!你不要發瘋!怎麼能因為我們的錯誤,而去打孩子?是我不好,是我不對,是我做錯了!我以為對你單純的奉獻,不會傷害別人,我不知道,即使是奉獻,也會傷害別人!我錯了!我錯了!我錯了!」

寒山閉上眼楮一把抱住了慕裳,眼眶里也盈滿了淚水。初蕾低俯著頭站在那兒,她的頭發遮住了面頰,她緩緩的抬起頭來,嘴角邊,有一絲血跡正慢慢的流出來,她用手背擦擦嘴角,看看手背上的血跡,她再抬頭看著那緊擁在一塊兒的寒山和慕裳。然後,她又微側過頭去,用眼角掃向致中和雨婷。不知何時,雨婷已經醒了,或者,她從來沒有暈倒過。她仍坐在原地,頭倚在致中的懷里,致中緊抱著她的頭,呆呆的望著他們。初蕾怔了兩秒鐘,室內,有種火山爆發前的沉寂。然後,初蕾用力一甩頭,把頭發甩向腦後,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︰

「爸爸!你打我!你可以打我!你應該打得更重一點,打掉我心目里崇拜的偶像,打掉我對你的尊敬,打掉我對你的愛心!打死我!免得我再看見你們兩個!打死我!免得我要面對我的父親和他的情婦!你們——是一對奸夫……」

致文沖了過去,一把用手蒙住了初蕾的嘴,他緊緊的蒙住她的嘴。傻瓜!你不能少說兩句嗎?你一定要再挨上兩耳光嗎?初蕾用力的掙月兌開致文,她轉向致文,覺得窒息而昏亂,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,她不信任的望著致文,喃喃的問︰「你也要對我用武力嗎?你也幫著他們?」

說完,她悲呼一聲,頓覺四面楚歌,此屋竟無容身之地!她轉過身子,像箭一般的射向門口,直沖出去。致文大急,他狂喊著說︰「初蕾!你不要誤會,我拉你,是怕你吃虧!初蕾!初蕾!你別跑,初蕾……」

初蕾已經像旋風般卷出了大門,直沖下四層樓,她跑得那麼急,幾乎是連滾帶跌的摔下了四層樓。致文緊追在後面,不住口的喊著︰「初蕾!你等我!初蕾!你听我解釋!」

屋里,寒山忽然驚醒過來,一陣尖銳的痛楚就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髒上。他打了她!打了他唯一的一個女兒!從小當珍珠寶貝般寵著的女兒!他最最心愛的女兒!他打了她!他竟然打了她!他心中大痛,推開慕裳,他也轉身追出了屋外。

初蕾已跑出了公寓,淚水瘋狂的迸流在她的臉上,擋住了她的視線。她毫無目的的狂奔著,在四面車聲喇叭聲中,她沿著水源路的河堤往前奔。她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滿心中燃燒著的,只是一股熾烈的壓抑之氣。她奔上河堤,又奔上那座橫臥在淡水河上的水泥橋。在狂怒的、悲憤的、痛楚的情緒中,只是奔跑……奔跑……跑向那不可知的未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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