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的,你是個白痴呵!他一次又一次的表示,一次又一次的試探,一次又一次的剖白……你全把它拋于腦後,而斷定他給了你一個「安慰獎?「安慰慧會使他夜以繼日的為你雕像嗎?」「安慰獎會使他記得你的神韻風采嗎?」然後,她又記起他昨天說的話︰「走,為你走!留,為你留!」
她的心狂跳,她的腦子昏沉。她用手猛拍著自己的額頭,白痴呵!夏初蕾!瘋子呵!夏初蕾!他自始至終在愛你啊!夏初蕾!為什麼拒絕他?為什麼拒絕他?因為他是梁致中的哥哥!你真愛梁致中嗎?真愛嗎?她腦子里忽然涌起一個記憶,很久以前的第一次,在那青草湖邊,她曾為致中獻上了她的初吻,她至今記得自己那時的情緒;有心跳,沒有暈眩,沒有輕飄飄,也沒有火辣辣,沒有一切小說中描寫的如痴如狂……她好冷靜,冷靜的在學習如何接吻,冷靜的在猜測他吻過多少女孩子。吻完,她問的話也毫不詩意︰
「你很老練啊,你第一次接吻是幾歲?」
「十八歲!」可惡!這是當時自己的感覺!因此,當他反問自己時,她那麼洋洋得意的答了一句謊話︰
「十四歲!」她還記得他听到這三個字後的反應,他裝得滿不在乎,可是,她知道自己報復過了。
這是愛情嗎?這是一場孩子的游戲呵!始終,她和致中的交往就像一場孩子的游戲!她真愛過致中嗎?為什麼致文的吻會使她陷入瘋狂的燃燒,致中卻使她在那兒冷靜的分析?她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膝,腦海里,各種回憶紛至沓來;自己有沒有弄錯?有沒有弄錯?有沒有弄錯?
「不是哥哥!」致文的聲音,在堅定的響著︰「哥哥不能愛你,哥哥不能娶你!扮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!所以,決不是哥哥!以後,再也別說我是你哥哥!」
是的,不是哥哥!不是哥哥!不是哥哥!她腦子里在瘋狂的叫喊著。隨著這叫喊的音浪,是致文的臉,致文那令人心跳的眼光,致文那低沉熱烈的聲音︰
「留我!」怎麼不留他?怎麼不留他?怎麼不留他?怎麼拒絕他?白痴呵!你使他認為你心里只有致中!你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,用致中來傷害他!白痴呵!你心里真的只有致中嗎?你不過恨致中傷了你的自尊而已!是的,致中傷了你的自尊,而你,又如何去傷害致文的自尊呢?「我可以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人,就是不能嫁你!因為你是致中的哥哥!」白痴!白痴!白痴……她對自己叫了幾百句白痴。你知道致中是個沙漠,你卻讓那海洋空在那兒,完全漠視那海浪的呼喚!白痴!你是一條鯨魚,一條白痴鯨魚!白痴鯨魚就該干渴而死!不,為什麼要干渴而死?為什麼要放棄那手邊的幸福?為什麼不投進那海洋的懷抱?她默想了幾分鐘,立即撲向身邊的電話機。她心里有幾千幾萬個聲音,突然如同排山倒海般對她狂呼︰打電話給他!打電話給他!自尊?去他的自尊!梁致文就是她的自尊,梁致文就是她的一切!自尊!再也不要去顧自尊!她把電話線路撥到自己屋里,感謝電話局,有這種避免分機偷听的裝置,她不想吵醒熟睡的父母。
壓制住狂跳的心,壓制住那奔放著的熱情,她撥了梁家的號碼。電話鈴在響,一響,二響,三響……每一響都是對她的折磨,快啊,致文,接電話啊!
「喂!」終于,對方有了聲音,含糊不清的,帶著睡意的、男性的聲音︰「那一位?」「喂!」她忽然有了怯意,這是誰?致文?還是致中?如只是致中,她要怎麼說?
「喂!」對方似乎倏然清醒了。「是雨婷嗎?你真早啊!你不用說話,我告訴你,十分鐘以內,我來你家報到,怎樣?」
她的心「咚」的一跳,是致中!那罪該萬死的致中!她的直接反應,是想掛斷電話。但是,立刻,她的腦筋清醒了。為什麼要掛斷它?為什麼怕听致中的聲音?如果現在她都不敢面對致中,以後呢?于是,她冷冷的開了口︰
「我不是雨婷,」天知道,雨婷是個什麼鬼?「我請致文听電話!」「致文?」對方楞了楞。「你是——」他在狐疑。
「請讓致文來听電話好嗎?」她正經的說。
于是,她听到致中在揚著聲音喊︰
「致文!電話!」她的心重新跳了起來,她的臉發燒,她整個胸口都熱烘烘的了。然後,她終于听到了致文的聲音︰
「那一位?」「致文,」她的聲音發顫了。「我是初蕾。」
「哦!」他輕吁了一聲,聲音疲倦而落寞︰「有事嗎?我先為——昨天的事道歉……」
「不要!」她急促的說︰「我打電話給你,為了要說三個字,你別打斷我的勇氣。致文,留下來!」
對方突然沉默了。一點聲音都沒有了。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了。她大急,他生氣了嗎?他不懂她的意思嗎?他沒有听清楚嗎?她急急的喊︰「致文,致文,你在嗎?你在听嗎?」
「我在听。」他的聲音窒息而短促。「你是什麼意思?不要開我玩笑,我昨夜一夜沒有睡,現在腦筋還有一些糊涂,我好像听到你在說……」「留下來!」她接口,有股熱浪直沖向眼眶里。他也沒睡,他也一夜沒睡!「你不可以去美國,你不可以離開,我想了一整夜,你非留下來不可;為我!」
他再一次窒息。「喂,致文?」她喊。「你肯當面對我說這句話嗎?」他終于問,聲音里帶著狂喜的震顫。「因為我不太肯相信電話,說不定是竄線,說不定是接線生弄錯了對象,說不定……」
「喂,」她幾乎要哭了,原來喜悅也能讓人流淚呵。「你馬上來,讓我當面對你說,我有許許多多話要對你說,說都說不完的話,你馬上來!」「好!」他說,卻並沒有掛斷電話︰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他結巴著。「可是什麼?」她問。「可是,你真在電話的那一端嗎?」他忽然提高聲音問︰「我有些……有些不舍得掛斷,我怕……我去了,會發現只是一個荒謬的夢而已。」「傻瓜!」她叫︰「限你半小時以內趕來!別按門鈴,不要吵醒爸爸媽媽!我會站在大門口等你!」
幣斷了電話,她把臉埋在膝上,有幾秒鐘,她動也不動,只是讓那喜悅的浪潮,像血液循環似的,在她體內周游一圈。然後,她就直跳起來,要趕快梳洗,要打扮漂亮,要穿件最好看最出色的衣服。她下了床,沖進洗手間,飛快的梳洗,鏡子里,她眼眶微陷,而且,有淡淡的黑圈。該死!都是失眠的關系!但是,她那嫣紅如酒的面頰,和那閃亮發光的眼楮彌補了這項缺陷。梳洗完畢,她又沖到衣櫃前面,瘋狂的把每件衣服都丟到床上。紅的太艷,綠的太沉,黑的太素,白的太寡,灰的太老氣,花的太火氣,粉的太土氣……最後,總算穿了件紅色上衣,白呢長褲,外加一件白色繡小花的短披風。攬鏡自視,也夠嬌艷,也夠素雅,也夠青春,也夠帥氣!
一切滿意,她打開了房門,躡手躡足的走出去。太早了,可別吵醒爸爸媽媽,經過父母房門口時,她幾乎是著踮腳尖的。但是,才走到那門口,門內就傳來一聲母親的悲呼,這聲音那麼陌生,那麼奇怪,那麼充滿了痛苦和掙扎,使她立即站住了。「為什麼?」母親在說︰」我已經忍了,我什麼話都沒說!你以為我不知道嗎?水源路四百零三號四樓!你看!我知道得清清楚楚,可是,我不問你,我什麼都忍了,為什麼你還要離婚?」離婚?初蕾腦子里轟然一響,完全驚呆了。父親要和母親離婚?可能嗎?水源路四百零三號四樓,這是什麼意思?她呆站在那房門口,動也不能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