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致秀說,你念大學時,有個女同學為你當了修女!為什麼?你能說給我听嗎?」「從沒有這種事!」他坦然的叫︰「那女同學是個宗教狂,自己要當修女,與我毫無關系,你別听致秀胡說八道!她專門會夸張事實!」「那麼,」她盯著他。「誰送你的紅豆?」
「沒有人。」他沉聲說︰「我撿到的。」
「你撿到的?你撿一顆紅豆當寶貝?我告訴你,我們學校就有棵紅豆樹,紅豆在台灣根本不稀奇……」
「是不稀奇,」他悶悶的說,眼光望向遙遠的天邊。「有時候,你隨意撿起一樣東西,說不定就永遠擺月兌不掉了。」
「你在說什麼?我不懂。」
「我沒有要你懂。」她仔細的審視他,點點頭。
「我非走不可了,」她轉過身子︰「改天,你再告訴我這個故事。」「什麼故事?」「一顆紅豆。」她說,凝視他︰「這一定有個故事的,你騙不了我,改天你要告訴我!」
她走了。他愣住了。呆站在那兒,他好一會兒都沒有意識,只是下意識的把手握緊,紅豆緊貼在他手心中,像一塊燒紅了的烙鐵,給他的感覺是滾燙、火熱,和炙痛。
第九章
秋天來了。晚上,梁家沐浴在一片和諧里。
梁太太是北方人,最是擅長于做面食,舉凡餃子、饅頭、餡餅、鍋貼……她無一不會。她是個標準的家庭主婦,也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,在她這一生,最快樂的事也莫過于做一桌子吃的,然後看著丈夫兒女圍桌大嚼。因為這種快樂她幾乎天天可以享受到,她就滿足極了,終日笑口常開。梁老先生常說,「家有賢妻」是整個家庭的幸福。他和他的妻子是配對了,兩人都是豁達的天性,兩人都是純中國式的人,具有中國人傳統的美德。這美德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可能是落伍,對梁氏夫婦而言,卻維持了他們大半生平安而和諧的歲月。這傳統美德總共起來只有八個字︰與世無爭,知足常樂。
這天晚上,梁太太又做了一桌子吃的,她烙了蔥油餅,又做了芝麻醬餅。蒸了蒸餃,又下了水餃。煮了湯面,又炒了炒面。另外,還有滿桌子的菜,醬肘子、紅燒肉、炒雞丁、煨茄子……把整個餐桌都放滿了。梁先生看得直發楞,對太太笑呵呵的說︰「你有沒有老涂糊啊?甜的,咸的,湯的,水的,南方的,北方的……你弄了一桌子大雜燴呀!」
「你不懂!」梁太太笑著說︰「咱們家的孩子愛吃北方東西,可是,人家初蕾是南方人,就算初蕾吃慣了咱們家的口味吧,那個小方醫生,還是第一次來我們家吃飯呀!」
「第一次來我們家,你就弄了個不倫不類。」
「不倫不類嗎?」梁太太看著桌子,自己也好笑了起來。「怕他不吃這個,又怕他不吃那個,我是想得太周到點兒,反而弄得亂七八糟……不過,」梁太太頗會自我解嘲︰「每樣東西都滿好吃的,不信你試試?」
梁先生早就有意試試,一听之下,立即吃了個蒸的,又吃了個煮的,吃了甜的,又吃了塊咸的,吃了湯的,又去喝水的……直到梁太太直著脖子喊︰
「你要干嘛?把滿桌子的東西都吃光嗎?咱們不待客了呀?」「你不要把他們當客,」梁先生含著滿口食物,口齒不清的說︰「他們將來都是一家人,應該他們伺候你,可不是你伺候他們!」「噓,快別說,當心他們听見!」梁太太慌忙阻止丈夫。「我寧願伺候他們,只要他們都快快樂樂的。何況,你不要我伺候他們,我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!」
「我看呀,你是個勞碌命,有兒有女,你就不會享享福……」梁先生的「議論」還沒發完,致秀從客廳跑進了餐廳,對母親急急的說︰「媽,要不要我幫你的忙?」「喲,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快?」梁先生打趣的問︰「想表現給人家看嗎?」「哎呀,不是。」致秀扭了扭身子。「媽一個人忙,咱們大家等著吃,不好意思。」「是不是都餓了?」梁太太善解人意的問。
「倒不是餓,」致秀臉紅了了,悄聲說︰「我們早點開飯吧,小方晚上八點鐘,還要趕到水源路去給一個病人出診,現在已經七點多了。」「噢,七點多了嗎?」梁太太驚呼的。「可是,致中和初蕾回來了沒有?」「他們去看四點多鐘的電影,應該馬上就到家了。」
「好,我馬上開飯,致中一回來就吃!」梁太太俐落的說,立即手腳靈活的忙碌了起來。
「我來幫你!」致秀說。
「別別別!」梁太太慌忙把致秀往外面推。「你還是回到客廳里去陪方昊吧,你在這兒,反而弄得我礙手礙腳!去去去!」
致秀笑著退回客廳。小方正和致文談得投機。她走過去,給致文和小方的茶杯都兌滿了熱開水,致文微笑的著致秀,點點頭說︰「難得殷勤!我沾了小方的光。」
「大哥!」致秀笑著對他瞪眼楮。「你別沒良心了!說說看,一向誰最偏你?你每次開夜車,誰給你送消夜?你問問小方,我昨天對他說什麼來著?」
致文看向小方。「她夸我了嗎?」他問︰「還是罵我了?」「也沒夸你,也沒罵你,」小方笑吟吟的。「只是命令我去為你辦一件事!」「喂,」致秀嚷︰「誰‘命令’你了?我是‘拜托’你!」
「是拜托嗎?」小方挑著眉毛,哼哼著。「皇帝‘拜托’臣子去做事的意思是什麼?她拜托我,就是這種拜托法。我不能對她說‘不’字的。」致秀笑了,一邊笑,一邊推了小方一把,眼楮斜睨著他,里面卻盛滿了溫情。「好像你從沒有對我說過‘不’字似的!」她嘰咕著。
「我說過嗎?」小方反問︰「你舉舉例看!」
致秀的眼珠轉了轉,笑笑走開了。站在窗子前面,她對窗外張望著,顯然有些著急,她嘴里在自言自語︰
「這個二哥,四點鐘的電影怎麼看到現在?八成和初蕾跑到別的地方去玩了,如果不回家吃飯,也該打個電話回來呀!」
致文微怔了一下,情緒忽然就蕭索了下去。他望著小方,正想問他,到底致秀「命令」他做了件什麼事。致秀卻忽然打窗前回過身子來,對小方沒頭沒腦的說︰
「喂,小方,吃完飯你別去水源路了,咱們到夜總會跳舞去,好不好?」「不行!」小方不經思索的說︰「看病的事不能開玩笑,那個病人又是天下最麻煩的!」
小方啊,你中計了!致文想,忍不住就微笑了起來。果然,致秀一下子就跳到小方身邊,拊掌大樂︰
「你看你看!還說從沒有對我說‘不’字呢!大哥,你作證,以後他再強嘴,你幫我證明。」「哎呀!」小方會過意來,就也笑了。轉向致文說︰「你這個妹妹怎麼這樣調皮?」「她本來是挺乖的,」致文說︰「都是跟初蕾學壞了!」
「好啊,」致秀看著致文︰「你說初蕾壞,當心我待會兒告訴初蕾去!人家可把你當親哥哥一樣崇拜著!」
致文呆了呆,臉上不自禁的就有些變了顏色,致秀心中一動,立即後悔了。可是,說出口的話又無法收回,她倉促的轉向小方,很快的轉換話題︰
「小方,你告訴大哥啊,告訴他我拜托你做什麼來著?讓他知道,他這個‘壞’妹妹,對他有多‘好’!」
致文回過神來,勉強振作了一下自己,他用詢問的眼光望著小方,唇邊帶著個淺淺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