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呀,」初蕾說,驚嘆的仰視著她。「你怎麼騎得這麼好?誰教你騎的?」「沒有人教我騎,我自己練!」她笑著。「你要征服馬,不能讓馬征服你!」致中勝利的掃了初蕾一眼,那眼光似乎在說︰
「你這個笨豬!沒出息!」
致中再望向那少女。「你騎得好極了,」他由衷的贊美︰「這匹馬也特別漂亮,這麼高,你怎麼上去?」那少女清脆的笑了一聲,翻身下馬,輕巧得像只會飛的燕子。她一定有表演欲!初蕾心里在低低嘰咕。望著她抓著馬鐙,不知怎樣一翻,就又上了馬背。她伏在馬背上笑。對致中說︰「看見沒有?」「我來試試看!」致中的興趣被勾起來了,他走過去,從初蕾手中接過了馬韁,眼楮望著那少女。
「你別怕它!」那少女說︰「你要記住你是它的主人!抓住馬鞍的柄,對了,手要扶穩,上馬的動作要輕,要快,好極了!抓牢馬韁,勒住它,別讓它把你顛下來!好極了,你很有騎馬天才!現在放松馬韁,讓它往前面慢慢的走,對了,就是這樣……」初蕾不知不覺的退後到老遠,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幕。致中已經騎上了那匹棕色馬,正在那少女的指導下緩緩前進,那少女勒住白馬,跟了上去,不住在旁邊指點,他們變成了並轡而馳。一圈,又一圈,再一圈……緩緩的馬步逐漸加快,變成了小跑步……馬蹄得得,清風徐徐,少女在笑,致中也在笑,小跑步變成了大跑步……初蕾心里有點糊涂,眼前的景象就變得好朦朧了。她覺得一切都像在做夢一樣,完全不真實。他們那並轡而馳的樣子像電影里的慢鏡頭,飛馳,飛馳,飛馳……他們從她面前跑過去不知道多少圈了。沒人注意到她,終于,她低下頭,默默的,悄悄的,不受注意的離開了馬場。
她沒有回家,整天,她躑躅在台北的街頭。馬路,逛櫥窗,無意識的望著身邊熙來攘往的人群。黃昏時,她走累了,隨便找家咖啡館,她走了進去,坐在角落里喝咖啡。用手托著腮,她呆望著咖啡館里那些成雙成對的情侶。她奇怪著,這些情侶怎麼有談不完的話?她和致中之間,從來沒有這樣輕言細語過。他們瘋,他們玩,他們笑鬧,他們吵架……卻從來沒有好好談過話。既沒有計劃未來,也沒有互訴衷曲。他們像兩個玩在一塊兒的孩子,沒有過去,也沒有未來,所有的,只是「現在」。連那個「現在」,還都是吵吵鬧鬧的!
她坐在那兒,靜靜的坐在那兒,第一次冷靜的思考她和致中的戀愛。戀愛,這算是戀愛嗎?她思前想後,默默的衡量著她和致中之間的距離。「不能這樣過下去。」她茫然的想。「不能這樣過下去!」她心中在吶喊了;「不能這樣過下去!」她用手托著下巴,呆望著牆上的一盞壁燈出神。這就是愛情嗎?這就是愛情嗎?她越來越恍惚了。而在這恍惚的情懷中,有份意識卻越來越清晰;要找他說個清楚!要找他「談」一次!要找他像「成人」般談個明白!
她看看手表,已經晚上八點鐘了,怎麼?一晃眼就這麼晚了?致中一定在家里後悔吧?他就是這樣,得罪她的時候,他永遠懵懵懂懂,事後,就又後悔了。她想著海邊的那一天,想著他用手扳住她的肩頭,無聲的說︰「我改!」的那一刻,忽然覺得心中充滿了酸楚的柔情;不行!她想,她不該不告而別,他會急壞了,他一定已經急瘋了!不行,她要找到他!
站起身來,她走到櫃台前面,畢竟按捺不住,她撥了梁家的電話。
接電話的是致秀,果然,她驚呼了起來︰
「哎呀,初蕾,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?二哥說你在馬場離奇失蹤,他說,你八成和那個騎馬教練私奔了!喂,」致秀的語氣是開玩笑的,是輕松的。「你真的和馬場教練在一起啊?」
怎麼?他還不知道自己在生氣嗎?怎麼?他還以為她在作怪嗎?怎麼?他並不著急也不後悔嗎?
「喂,」她終于吞吞吐吐的開了口。「你讓致中來跟我說話。」「致中?他不在家啊!」
糟糕!他一定大街小巷的在找她了,這個傻瓜,台北市如此大,他怎麼找得著?
「致秀,」她焦灼的說︰「他有沒有說他去那兒?」
「他嗎?」致秀笑了起來,笑得好得意。「他陪趙震亞相親去了!」什麼?她摔了摔頭,以為自己沒听清楚。
「他……他干什麼去了?」
「陪趙震亞相親啊!」致秀嘻嘻哈哈的笑著︰「我告訴你,初蕾,我終于正式拒絕了趙震亞,把二哥氣壞了,大罵我沒眼光。今晚有人給趙震亞作媒,二哥跟在里面起哄,你知道他那個無事忙的個性!他比趙震亞還起勁,興沖沖的跟他一塊兒相親去了!」「哦!」她輕聲的說。「興沖沖的嗎?」她咬咬嘴唇,心中掠過一陣尖銳的痛楚。「好,我沒事了。」她想掛斷電話。
「喂喂!」致秀急急的喊︰「不忙!不忙!別掛斷,有人要跟你說話!」
初蕾心中怦然一跳,見鬼!傍這個鬼丫頭捉弄了,原來致中在旁邊呢!她握緊電話,心跳得自己都听見了。
「喂!」對方的聲音傳了過來,低沉的,親切的,卻完全不是致中的聲音!「初蕾,你好嗎?」
是致文!離開了三個月的致文!她經常想著念著的致文!初蕾不知道是喜是愁,是失望還是高興,只覺得自己在瞬息之間,已歷盡酸甜苦辣。而且,她像個溺海的人突然看到了陸地,像個迷途的人突然看到燈光,像個倦游的浪子突然看到親人……她握著听筒,驀然間哭了起來。
「喂?初蕾?」致文的聲音變了,焦灼、擔憂,和驚惶都流露在語氣之中︰「你怎麼了?喂喂,你在哭嗎?喂!初蕾,你在什麼地方?」「我……我……」她抽噎著,用手遮住眼楮把身子藏在牆角,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。「我在一家咖啡館,一家名叫雨果的咖啡館。我……我……我不好,一點都不好……」她語不成聲。「你等在那兒,」致文很快的說︰「我馬上過來!」他掛斷了電話。幾分鐘以後,致文已經坐在初蕾的對面了。初蕾抬起那濕漉漉的眼珠,默默的看著他。他瘦了!這是第一個印象。他也憔悴了!這是第二個印象。他那深黝的眸子,比以前更深沉,更溫柔,更充滿撼動人心的力量了。這是第三個印象。她咬緊嘴唇,一時之間,只覺得有千言萬語,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。他緊盯著她,逐漸的,他的眉頭輕輕的蹙攏了。這還是幾個月前那個歡樂的小女孩嗎?這還是那個大談杜老頭李老頭的小女孩嗎?這還是那個不知人間憂愁的小女孩嗎?這還是那個躺在沙灘上裝瘋賣傻的小女孩嗎?她怎麼看起來那樣茫然無助,又那樣楚楚可憐呵!致中那個混小子,難道竟絲毫不懂得如何去照顧她嗎?他望著面前那對含淚的眸子,覺得整個心髒都被憐惜之情所絞痛了。
「初蕾,」他的喉嚨沙啞︰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他柔聲問︰「是為了致中嗎?」她點點頭。「我吃晚飯的時候還看到致中。」他說︰「他並沒有說發生了什麼事呀!」她垂下眉毛,默然不語。
「初蕾,」他側頭想了想,了解的說︰「我懂了。致中得罪了你,但是他自己並不知道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