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因為我也是這樣抽上煙的。」他點了一支煙,遞給她︰「你不用在我面前忌諱抽煙,我不反對你抽,也不會反對你喝酒!」他忽然死盯著她,沉聲問︰「你到底預備什麼時候和他分手?」她搖搖頭,又是那個忍耐的、寬容的微笑。
「你又要胡鬧了!」她說。
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了,坐正了身子,他一把握牢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,沉聲的說︰
「你跟著他只是受罪,受苦受難受折磨,你怎麼這樣糊涂,這樣執迷不悟?他不能給你婚姻,不能給你幸福,甚至不能給你起碼的尊敬和照顧,更別談如何去欣賞你的才華了!采芹,他不愛你,他只愛他自己,只欣賞他自己,你是他生活里的點綴,而不是他生命的全部!你懂了嗎?懂了嗎?」
她睜大眼楮看他,吸了口煙,她的手指微微顫抖︰
「關若飛,」她震顫著說︰「你是個卑鄙的小人!你這種惡意破壞是不可原諒的!」「我卑鄙?」他揚了揚眉毛,更緊的握住她。「我雖然卑鄙,我是個愛你的男人,那個大學生可能很神聖,他卻只是個高高在上的神。你不能抽煙,你不能喝酒,你不能做這個,你不能做那個……天啊,你難道不明白,他只是挑剔你!而真正的愛情里是沒有挑剔的,即使是你的缺點,經過愛神的魔杖點過,也會變成優點!采芹,」他靜靜的看著她︰「你嫁給我吧,我們結婚去!」「嫁你?」她張大了嘴︰「別胡……」
「不要再用胡鬧兩個字!」他及時阻止。「你知道我不是胡鬧,我很認真。我要娶你,一個男人只有在決心走上結婚禮壇的時候,才是完全奉獻了自己。因為婚姻對大多數男人來說,都有若干的犧牲,犧牲自由,犧牲獨來獨往的生活,犧牲對別的女人的吸引和興趣。還要負上終身的責任。所以,婚姻是需要勇氣的。采芹,如果喬書培真愛你,他為什麼不和你結婚?」「他還在讀書啊,他還沒有正式職業啊,他還沒有通過他父親那一關啊……」「借口!借口!借口!太多的借口!」他低喊著︰「他甚至不怕你被別人搶去?」「他……他……」她囁嚅著︰「他知道我不會被別人搶去!」
「真有信心!」他冷哼著︰「你不是他的愛人,不是他的妻子,你是他忠心的奴隸……」
「不用這樣諷刺我!」她傷心的垂下了睫毛,用力從他的掌握里抽出了手來。「他說過他要娶我,他說過他重視婚姻,他說只有兩個有決心終身相守的人,才有資格走上結婚禮壇……」「那麼,他一定是沒有決心的那個人了,否則,他不會拖上這麼久,他早該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……」
「關若飛!」她蒼白著臉喊︰「你如果繼續說這種話,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……」「你……你……」他跳了起來,轉身就走︰「你是個不可理喻的傻子,你是個白痴!不理我!你可以不理我!最好你不要再理我,免得我也變成白痴!」
他走了,離開了西餐廳。一連有五天,他不再在她上班的時候來報到了,那個固定的桌子變得空空的了。她有些悵悵然,有些若有所失。關若飛不出現,她更寂寞了,在彈琴的空隙時間里,她常常坐在那兒,傻傻的,呆呆的,孤獨的燃起一支煙,看著那煙霧在空中擴散。這樣,到第六天,她又在那空隙時間呆坐著,忽然,就有個陰影罩在她頭上了,忽然,有人從桌面推給她一杯馬丁尼,她抬起頭來,接觸到關若飛憔悴的面頰和憔悴的眼楮。他在笑,連那個笑容都是憔悴的。「不認識你多好!」他說。「那時,我的生活是無牽無掛的!」
她的睫毛垂下去片刻,再揚起來時,那眼珠亮晶晶的閃耀著喜悅,這喜悅的光芒足以燃起他心里的希望了。他在她對面坐下來,仔細的去看她︰
「有沒有想念過我?」他問。
「是的。」她坦白的說︰「是的。」她再說,輕輕的嘆了口氣。「好,」他點點頭。「以後,我再也不說讓你掃興的話,我想過,假若真得不到你的愛情,我還可以有你的友誼。兩樣都沒有的日子實在不好過。」他舉起自己的酒杯。「為我們的友誼干一杯?怎樣?」她爽快的飲干了杯子。
從此,關若飛真的不再攻擊喬書培,不批評,也不破壞,他只用一種強韌的忍耐力,株守在他的角落里,等待著這故事的結局。「任何故事,都該有個結局!」他說。
是的,任何故事,都該有個結局,采芹卻不知道,她的結局到底會怎樣?這個冬天好冷,那小屋正像房東太太說的︰「夏天熱得要命,冬天冷得要死。」每個木板隙縫里都灌進來冷風,窗子永遠關不密。采芹買了電熱器,但是,電熱器仍然烤不暖那冷冰冰的屋子。而且,這個冬天總是下雨,淅淅瀝瀝的,到處都濕,這又濕又冷的冬天似乎把什麼都凍住了,連「愛情」也「凍」住了。連日來,喬書培的情緒變得非常不穩定,他似乎藏著什麼心事,一天到晚鎖著眉頭,愁眉不展。采芹不太敢詢問他,因為他像個易爆的火藥庫,任何一點星星之火,都足以引起一場爆發。她只是悄悄的窺探著他,悄悄的研究著他,悄悄的關懷著他。這樣,到了期終考的最後一天,他終于向她攤牌了。
「寒假我必須回去!」「哦!」她跌坐在床沿上。「回去幾天?」她無力的問。
「一個月。」她打了個冷戰,低下頭去,她默然不語。他在室內兜著圈子,走來走去,最後,他靠在窗台上,注視著她。「我是不得已。」他解釋的說︰「爸爸來了好多封信,催我回去,你知道我從小沒母親,只有爸爸。而且,要過年了,中國人過年,總是一家團聚的……」
她覺得更冷了,用手抱住辦膊,她撫模著自己的手臂,瑟縮的聳住了肩膀。「你的意思是說,你回去過年,要我──一個人留在這小屋里?」她低低的問,垂著頭,看著床罩上的花紋。
他走了過來,在她身邊坐下了,從口袋里掏出香煙。最近,他也學會抽煙了,而且,比她抽得凶得多。他燃著了煙,深深的看她一眼,問︰「要一支嗎?」她搖搖頭。用手指在床罩上劃著,床罩上有一朵凸出的玫瑰花,這床罩也是她新買的。她那白皙的手指,順著玫瑰的花紋繞著,眼楮始終低垂著。
「我知道這很困難,也很殘忍,」他說。「或者,我們可以先搬一個家,這小屋太冷了,現在,你賺錢多,我們可以搬一個比較好的房子,或者去分租別人的房子,也彼此有個照應……」她搖搖頭。「我不搬家。」她簡短的說。
「為什麼?」她終于抬起眼楮來看他了,她的聲音幽冷而淒涼︰
「因為這小屋是我們的窩,我們在這兒看過彩霞,我們在這兒吵過架,我們在這兒共飲過一杯甘蔗汁……這里有太多我們的記憶,我喜歡它,我不搬家。」
他動容的看著她,他眼底閃爍著光芒。
「你寧願單獨在這兒住一個月?」
她迎視著他的目光,呆呆的看著他,深深的看著他,然後,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。
「帶我回去!」她啞聲說,渴望的、乞求的、急促的說︰「帶我回去!書培,我遲早要面對你的父親,是不是?帶我回去見他。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,我好怕孤獨,好怕寂寞,書培,不要把我一個人留下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