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好。」于是,她柔聲的低唱了起來︰
「把酒問青天,明月何時有?莫把眉兒皺,莫因相思瘦,小別又重逢,但願人長久!把酒問青天,明月何時有?多日苦思量,今宵皆溜走,相聚又相親,但願人長久!把酒問青天,明月何時有?往事如雲散,山盟還依舊,兩情繾綣時,但願人長久!把酒問青天,明月何時有?但願天不老,但願長相守,但願心相許,但願人長久!」
她唱完了,雙頰布滿了紅暈,眼底寫滿了醉意。她歌聲細膩,歌詞纏綿,那濕潤的嘴唇,輕顫著如帶露的花朵。他注視著她,心為之動,魂為之迷,神為之摧……他竟不知此身何在,是人間,是天上?他不知不覺的捧起她的臉,把嘴唇一遍又一遍的壓在她唇上。她的面頰更熱了,熱得燙手,他們的呼吸攪熱了空氣。「書培!」她喃喃低喚。
「嗯?」他含糊的應著,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,她橫躺在他臂彎里,軟綿綿的,柔若無骨。
「這麼多的幸福,我們承受得了嗎?」她低嘆著問。「我覺得我已經有了全世界!」他抱著她走進臥室,下巴始終緊貼著她的臉孔。進了房間,他和她一起滾倒在床上。他擁抱著她,那麼溫存,那麼溫存的吻她,吻她的額,吻她的鼻尖,吻她的下巴,吻她的頸項……吻下去,吻下去,他伸手笨拙的解她的衣扣。她靜靜的躺著,唇邊仍然滿含著笑意,滿含著醉意,滿含著奉獻的快樂和震撼的狂歡!她握住他那笨拙的手,把它放在她那軟綿綿的胸膛上。「我是你的!」她喃喃的說著︰「永遠永遠,只是你的!只是你的!」月光從窗外射了進來,朦朦朧朧的照射在床前。窗口,有一枝蘆葦,顫巍巍的搖曳在晚風里。他懷抱著那個軟軟的、柔柔的軀體,像懷抱著一團軟煙輕霧,這團軟煙輕霧,將把他帶入一個近乎虛無的狂歡境界。誰說過?「消魂,當此際,香囊暗解,羅帶輕分。」「你──」他喘息的在她耳邊低語︰「是我的新娘。」
「是的。」她申吟著。抱緊了他。
月光仍然照射著,好美麗好美麗的照射著。他們果裎在月光下,似乎果裎著一份最坦白、最純潔、最無私、最真摯的感情。「月光是我的婚紗,青天是我的證人。」多久以前,她說過?直到今宵,才成正果!真的,把酒問青天,明月何時有?但願天不老,但願長相守,但願心相許,但願人長久!
第十七章
畫室里靜悄悄的。喬書培在畫架前,凝視著自己的那張「人體素描」,再看看站在台上的模特兒,心里有些兒恍恍惚惚。畫過這麼多次人體,他從沒有雜思綺想,但是,自從經過昨夜的溫存,他才知道一個女性的奇妙。他握著炭筆,不專心的在畫紙上涂抹,眼前浮起的,不是模特兒,而是那溫婉多情的殷采芹。
陳樵正站在他身邊,他來自高雄,和書培同寢室,同年級同系同科,而成知己。陳樵的父親在煉油廠做事,家境並不壞,但是,因為他下面還有五個稚齡的弟妹,所以他總自認是弟妹們的榜樣,而特別肯吃苦耐勞。在性格上,陳樵比書培成熟,他比較腳踏實地,不幻想,不做夢。只是默默的鞭策自己,以期出人頭地。
他冷眼看著書培,看著他把畫紙上的模特兒勾成長發飄飛,星眸半揚,一副「醉態可掬」像。他走過去,輕聲問︰
「你在畫誰?」書培一驚,望著畫紙,臉上有些發熱。他撕下了這張畫紙,揉碎了,再重新釘上一張白紙。抬眼看了看陳樵,他的思想又被扯進了另一個現實的世界里。「陳樵,你現在有兩個家教?」
「是!」「讓一個給我如何?」「你不是去家教中心登記了嗎?」
「登記是登記了,家教中心說,一般家庭都指定要數理或外文系的,咱們藝術系的很不吃香,他們叫我等機會。我看希望渺茫,而我,卻急需一個工作。」
「你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麼?又搬出宿舍,又借錢,又找工作的?」「改天告訴你!」「只問一句,」陳樵盯著他︰「與女人有關系?」
「是的。」陳樵沉吟了片刻。忽然問︰
「你知不知道蘇燕青昨天到教室來找過你?」
「啊呀,」他怔了怔︰「糟糕,我忘得干干淨淨了。」
「什麼東西忘得干干淨淨了?」
「本來,我和蘇燕青有約會的。」
「那個女人讓你忘了蘇燕青?」陳樵一邊畫著素描,一邊問,他語氣中已雜著不滿,他一直非常欣賞蘇燕青,認為她是個有深度,有才華,有幽默感,而又美麗月兌俗的女孩。
書培听出他語氣中的不滿,皺皺眉頭,他坦白的說︰
「是的。」陳樵正要再說什麼,教授背負著雙手,走過來了。他們不便再談話,都把注意力放回到畫紙上。這樣,一直到下課,他們沒有再談什麼。等下課鐘一響,大家收拾好畫具,紛紛散去時,陳樵才一把抓住書培的手腕,說︰
「來,我要好好的審審你!」
「審我?」書培說︰「你似乎認定我做錯了什麼。」
「有沒有錯,等我听過事實後再評定。」
他們走出了教室,這是下午,陽光灑滿了整個校園。這正是初夏的季節,天氣還沒熱,陽光暖洋洋的,清風吹在人身上,也涼爽爽的。他們沿著校園的碎石子小路,向前無目的的走著。「說吧,」陳樵說︰「怎麼會突然有個女人冒出來,就把你給拴牢了?這種女人,也未免太厲害了吧!」
「你已經先對她就有敵意了,」書培嘆息著說︰「你甚至不去弄清楚來龍去脈。」「我正在想弄清楚呀!」陳樵說︰「她是什麼學校的?我們學校嗎?」「不,她沒念大學,她連高中都沒畢業。」
「哦!」陳樵輕呼了一聲,眼珠轉了轉。「好吧,學歷不能代表什麼。她家做什麼的?」
「她家──」書培困難的咬咬牙︰「她爸爸在外島服刑,她媽媽在半個月前自殺了。」
「哦!」陳樵的眼珠都快從眼眶里掉出來了。他在一棵樹下站住了,定定的看著書培︰「你在開玩笑吧?」他懷疑的問。
「一點也不開玩笑,」書培有些煩惱的說︰「這種事也能開玩笑嗎?」「你說她爸爸在坐牢?」
「是的。」「什麼案子?」「很復雜的案子,走私、違反票據法、違反國家總動員法……反正很復雜。」「你從那兒認識這樣一個女人啊!」陳樵喊著︰「你準是被人騙了!喬書培,你太女敕了,你太沒經驗了,你根本沒打過防疫針,你又是沖動熱情派,被女人隨便一釣就給釣上了……」「陳樵!」書培懊惱的打斷了他。「你如果敢批評采芹一個字,我就跟你絕交!」「哦!」陳樵背靠在樹干上,眼光直直的射向書培,點點頭說︰「看樣子,你相當認真。」
「我當然認真,」書培氣呼呼的。「我將來要和她結婚,怎麼會不認真?」「將來要結婚?現在呢?和她同居了?」
「是的。」「她隨隨便便就和你同居了?她可真‘現代’!」陳樵打鼻子里哼著。「你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嗎?」
「我不回答你這問題!」書培的臉漲紅了,他惡狠狠的瞪著陳樵,暴躁而不安的說︰「你像法官在審案子,而且,是個充滿惡意的法官,專揀不該問的問題來問!你完全不了解我和采芹,我們認識了幾乎一輩子,從小就在一塊兒玩,從懂事就彼此欣賞,彼此喜歡。現在,她家破人亡,投奔我而來。我一定要照顧她,要養活她,要給她一個窩。現在,你別管我的事,我只問你,幫不幫我忙?」